爭辯

爭辯


 「傑,你不能怪我。」

  上午十點,倫敦一座無名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一名高大的男子正在抱怨。

  

  「因為那根本不是我的錯,就連上帝都不能賴在我頭上!」

  他上身前傾,左手肘抵在玻璃桌面,用指尖的咖啡攪拌棒朝他的男伴比劃。男人拉高了聲音,從墨鏡後隱約露出一雙桀驁的藍眼睛。

  

  對面的黑髮男人微笑,撕開紙質糖包,伸長了手越過桌面,往朋友的瓷杯裡倒。

  「悟,我當然沒有怪你。」

  

  「我怎麼能因為你失手嚇跑獨角獸,害它上不了方舟而怪你呢?那都是幾千年前的事了。」

  他的聲音溫潤而安定,狹長的紫色眼睛含著微涼的笑意,視線落在朋友的鼻尖——銀色頭髮的那位正用舌頭舔去嘴唇周圍的巧克力碎屑,還沒發現自己鼻頭上的一小搓奶油。

  

  白色糖粒持續不斷的落入咖啡裡,每次快要見底,男人就用指骨敲一敲,一小包糖包永遠也倒不完。乳白的愛心拉花被擊出一個碩大的缺口,棕色的液面上堆疊出一座雪白冰山。山峰搖搖晃晃,最後整顆愛心徹底沉沒。

  

  指尖一滯,兩位年輕男人同時停下動作,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留著黑色長髮的那個低頭輕咳了一聲,把瓷杯向朋友那兒推了一點。

  

  「這是個意外,人類做的愛心太脆弱了,跟鐵達尼號一樣。」

  他言詞懇切,拉開一顆奶球,往自己的那杯裡頭倒。男人一次性的倒完了奶精,隔空比劃了幾下,同樣推到對面。

  

   「你看,夏油傑,你又在推卸責任了。」銀髮男人撇撇嘴,向後仰翹起椅腳。他瞥了一眼同伴推來的咖啡,深黑的液體上飄著一顆純白的愛心,絲毫沒有跟咖啡融合的意思。五條悟嫌惡的吐舌,伸手端了另外那杯滿是砂糖的。

  

  他啜了一小口糖水——更正,咖啡——像是受不了那樣的擺手,說:「鐵達尼號你不負責誰要負責?那對偷情的白癡情侶?智障船長?還是船體設計師?」

  

  男人頓了頓,叉起一塊黑森林蛋糕放進嘴裡,含糊不清的繼續說:「我那時候可是清清楚楚的看見你把霧引過來,噢對,你還偷偷跑到甲板移冰山。」

 

  「我只是想測試一下人類的造船術和航海術進展到哪裡。」夏油傑攤手,表情無辜的繼續替五條悟切蛋糕。他握著餐刀,偏頭想了想,又開口道:「等等,不過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時候怎麼不阻止我?天使?」

  

  突然弓起身子嗆咳起來,五條悟摘了墨鏡,任由繞過桌面的黑色翅膀替他擦眼淚。他一雙藍色眼睛含著水光,睫毛上還沾著細碎的淚珠,聲音委屈的說:「沒辦法,船上的伙食真的太好了,蘋果片上還會淋蜂蜜,跟伊甸園的根本不能比。」

  

  展開翅膀的惡魔嘆了口氣,眼神無聲的譴責面前光明正大承認偷吃蘋果的天使。倒是五條悟順過了氣,很快的就恢復一張沒心沒肺的笑臉。他抓著夏油漆黑的翅翼,順順的擼了幾把。

  

  「好!回歸正題。」啪的扯下兩根,五條悟拍了拍手,得意得把光滑的黑色羽毛捏在指尖。對面的惡魔吃痛,皺起眉頭的收回了雙翼,同時解除了兩人周圍的屏障。

  

  周圍匆忙來去的服務生終於注意到了他們,語速極快的詢問五條悟要不要再續一杯咖啡。天使愉快的眨眨眼,剛要開口說話,卻一把被夏油捂住了嘴。

  

  「不用了,謝謝。我們很快就走。」彎起眼睛向服務生微笑,夏油傑轉頭瞪了一眼五條。天使咿咿嗚嗚的掙扎,明顯是在抗議男人的獨裁。

  

  「為什麼傑可以對別人那樣笑?要是他愛上你怎麼辦?你又要說不是你的錯了嗎?」五條悟終於扒開男人的手,忿忿地說。天使一面抱怨一面往自己身上翻找,這次換他舒展開翅膀,手埋進毛絨絨的白色羽毛堆摸索。

  

  「嗯……應該說,我是惡魔,誘惑本來就是我的職責?」夏油聳肩,從五條手裡接過一個長型盒子,吹了口氣把上頭的白色絨羽去掉。天使得意洋洋的手插皮衣口袋,揚起下巴示意夏油傑打開。

  

  黑色的絲絨襯底上躺著一隻筆,配色前衛,造型奇葩。筆尾是螺旋收尖的角,整隻筆是透明的漸層彩虹色。看上半部該是一隻沾水筆,筆尖卻是柔順的白毛,整隻筆散發著不明的淡淡光暈。

  

  「所以說,」夏油傑遲疑了一會,闔上蓋子「你會跟我提起獨角獸,是因為你用獨角獸的毛做了一枝筆?」

  

  「開心嗎?」天使驕傲的抬起頭,翅膀輕快的微微扇動。

  

  夏油傑輕輕的把筆放回盒子,小心翼翼的蓋上,再收進外套口袋。他沉思了一會開口道:「悟,我很開心。」

  

  「但這些毛是硝子收藏的吧?我記得她家裡擺了一整櫃的動物收藏品。」惡魔問。

  

  「喔,對啊。」天使隨性的回道,撕開另一包糖包往夏油的咖啡裡倒。「她有那麼多,不會生氣的啦。」

  

  夏油傑的表情一瞬扭曲,為五條悟倒奶球的手停在空中。

  「不,絕對會生氣的吧。」他遲疑的說,手下流暢的又拉出了一個雙層愛心。

  

  「沒辦法,那時候我根本沒有機會收集啊。我一碰牠,那隻有角的馬就把我甩到天上去了欸,天上。」天使撥撥瀏海,像是回憶起什麼糟糕的內容,表情嫌惡的抖了抖翅膀。「要是我不是天使我就死了。」

  

  夏油看著五條的臉,突然陷入沉思。他長嘆一口氣,幽幽地說:「獨角獸要是活到現在,肯定很多人會死在牠背上……可惜了。」

  

  五條悟正配著咖啡把太大塊的巧克力蛋糕衝進胃裡。聞言他瞪大眼睛,用力拍拍胸口,拔高了聲音說:「我覺得你在譴責我……沒有人告訴我不是處男不能騎獨角獸啊!那時候我就已經跟傑……」說到一半,天使陷入沉默。

  

  「等等!所以這根本就是傑的錯!」猛地一拍桌,五條悟直直站了起來。

  

  惡魔壓低嗓子哎呀一聲,趕忙伸出指尖穩住杯盤,讓那些被震離桌面的奶油和咖啡飄在空中。惡魔拿起蛋糕盤,也站了起來,用湯匙一口一口餵給怒氣沖沖的天使。

  

  「我很喜歡悟得意洋洋的騎上去,結果被甩到十公尺高的表情喔?」夏油瞇起眼睛,語氣懷念的說。

  

  「傑這個惡魔,我根本就不該在這個時間點和你在這裡喝咖啡。」

  

  「說得對,我預約的餐廳也差不多要開門了。」

  

  「在哪裡?」

  

  「澳洲。」

  

  五條悟嘖了一聲,蹙起眉頭說道:「有時候我真搞不懂惡魔的浪漫。」

  

  「彼此彼此,天使。」夏油傑親了親五條悟的臉頰,蛇信一樣的長舌頭捲去天使鼻尖的奶油——他早就想這麼做了。惡魔舉手招來侍者,掏出那隻珍貴的筆在帳單上簽名。

  

  「怎麼樣?」男人站在他身側,目不轉睛的看著深藍色的墨水流洩成行,在收筆的尖銳尾端暈染開天藍。

  

  「悟,我想獨角獸的毛可能不太適合拿來做羽毛筆。」沒有拿紙擦拭,夏油直接把筆收回盒子裡。

  

  「我想也是。」五條悟聳聳肩「不過反正惡魔的奇蹟不是配給制……我喜歡你選的墨水顏色。」

  

  「那這個禮物的意義是?」

  

  「我愛你啊,很簡單吧。」

  

  「噢……520快樂?」

  

  「好啦好啦,走吧,午飯時間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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