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之失

　　厚實的遮光窗簾，將惱人刺目的陽光擋在外頭，昏暗的房間中隱約可見沙發上隨意披掛的外衣內著，以及小廚房中亮著的燈。叮，烤箱發出悅耳的聲響，提示著酥脆吐司的出爐。裸裎著上身的銀髮男子在仔細切了邊的吐司上抹了滿滿的奶油與花生醬，與培根太陽蛋一同盛盤後，端至一片凌亂的King size雙人床邊。

　　「起床了，凱瑟琳。」他把手放在鼓成一座小山的被窩上，輕聲叫喚。

　　被窩中傳來一陣不耐煩的咕噥與騷動，接著恢復寂靜。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與方才全然不同，一股森然的威嚴把每個字刻得稜角分明：「Wake up, my lady.」

　　幾乎同時，一個頂著亂髮、睡眼惺忪的女人立刻鑽出被窩，浴袍沿著曼妙的身姿滑落，白皙的肌膚上雖佈滿歡愛痕跡，卻明顯已在前一晚就被悉心打理得乾淨清爽。她看著那個拉開窗簾、正沐浴在日光中的男人與他肌肉勻稱的背脊，昨日那些落在屁股上的鞭笞、以及男人懲罰她時冷峻的眼神，又讓雙腿間一陣濕潤。於是，像她這樣總是高高在上的女人，也心甘情願地忍住起床氣，低眉順目。

　　「Yes, my bunny.」

　　當凱瑟琳翹著腳一邊用早餐一邊滑手機的時候，朗已經把寬闊客房收拾得整齊乾淨，就連床鋪的邊角也拉整得一絲不苟。這位太陽級的女貴賓長期定居The Lair，辦公會客都不避諱地在此進行，朗曉得她最討厭房務人員隨便進來，便把這些不在份內的工作一一代勞了。指針滑過十點，凱瑟琳依依不捨地看著襯衫筆挺的男人戴上領針，從她的兔子恢復成所有人共有的兔子，一隻血紅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月兔。

　　「朗，我今天六點下班，再來陪我？嗯？」

　　「抱歉，凱瑟琳。」朗微微欠身，讓這位熟客不必加價地在他的臉頰兩側落吻。「今天店裡有特別的活動。」

　　「啊，那個。」凱瑟琳本想在男人的屁股上再揩把油，但朗已經沒有留戀地走到門邊。現實的兔子，她輕哂，再開口時語氣有些微的惡意，「你很久沒做了吧？公開調教。沒問題嗎？」

　　「當然。」晨喚時的溫柔甜蜜已然消散，留在朗臉上的，是一張無表情、乾淨的臉。他在步出客房之前深深鞠躬，「感謝您的指名，托多洛夫小姐。」

　　通訊軟體中累積了數十條未讀訊息。朗在走廊上逐一檢閱，並給予適當的回覆。瓦爾加的訊息讓他稍稍停頓：「下午的講座，有位新客沒有特別想指名的對象，派你過去可以嗎？」

　　朗思忖，通常需要他出場的不會是什麼普通的來客，不是來頭特別大，就是特別難應付。他的手指停在那張有幾分稚嫩的俊秀臉龐上，那雙澄澈明亮的鼠尾草藍眼睛，倒是與代號十分襯合－－牧羊犬先生？沒有戴面具，是故作溫馴的模樣嗎？

　　「可以。」他將回覆送出。

　　裝模作樣的講座，一場公開的選妃。數百道秀色可餐的兔子肉，平時只能靠著點檯專用的軟體慢慢摸索，如今卻在日光充足的草坪上陳列，與其說複習知識，不如說公開挑選。戴或不戴面具的貴賓，手上鬆鬆地懸著氣泡香檳，狩獵的眼神在被皮革與制服包裝好的兔子們身上遊走，看順眼了便藉口練習直接配對指令，不滿意了就隨意拋開換下一隻。多麼方便。

　　流連在朗身上的目光並不太多，一方面他的年紀大了，肉質不如年輕的嫩兔子；二方面，他身上的紅色制服也暗示著口味不純，不上不下的Switch市場總是小些；三方面，他的等級也不是花點小錢就能輕鬆埋單的。於是他徑直走向那個名為牧羊犬的男人－－朗眨眨眼，他有看錯嗎？沙發上的男人不但雙膝併攏、乖巧的坐姿流露著生澀與緊張，臉上還掛著無害溫順的神情悄悄環顧四周。在認出他的瞬間，牧羊犬先生綻開純淨的笑容。

　　「您一定就是垣......花.......先生吧？」日文的發音帶著濃厚英國腔，卻仍誠意十足地努力念出朗的名字，男人從沙發上站起身，「請多指教！」

　　「牧羊犬先生。」朗傾身鞠躬，「我是今天為您服務的垣花 朗，叫我朗就可以了。」

　　朗的右手被一雙柔軟的掌心包覆，這讓他有些訝異，甚少有賓客主動與他握手，即便是第一次見面也一樣。牧羊犬先生雙頰微紅，有些羞赧地開口，「牧羊犬先生......被這樣稱呼果然很奇怪呢，還是叫我埃里森．費爾茲吧，這是我的本名......不好意思，我還不太習慣這種場合，你不會覺得我很遜吧？」

　　「怎麼會呢？費爾茲先生。」也許是對方青澀的模樣使然，朗的語氣也變得柔和，他思考了一下，又換了一種或許能讓對方更放鬆些的稱呼，「您很快就會習慣的，埃里森。」

　　然後，就會變得跟那些嫻熟的狩獵者一樣了。他們身邊傳來旖旎的呻吟，一個西裝革履的賓客正用他青筋糾葛的手，毫不留情地揪住兔子袒露的胸乳狠狠輾磨。粉色長髮的兔子身材修長肌肉厚實，此時卻被迫做出小女孩般幼稚的跪姿，自願把豐滿的身體讓渡給男人把玩。朗握住埃里森的手，喚回他的注意力。

　　「......那麼，接下來我該怎麼做呢？」埃里森問。

　　「您只要對我下指令就可以了。」朗說，「您可以讓我做任何你希望我去做的事。」

　　會下什麼樣的指令呢？這位有如羊入虎口的貴客。一身昂貴的藍色西服，耀眼星芒鑲在胸口，身價不斐卻還沒被酒池肉林染得汙穢，這樣的人如果被貪婪的兔子遇上了，還不被扒兩層皮？朗有點明白瓦爾加指派他服務的用意了。

　　生死去來，無欲無求。

　　「嗯，」埃里森想了一下，「那我們再正式握一次手吧。朗，Shake hands.」

　　沒料到是這麼普通的指令，朗稍稍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快速的把手交過去。埃里森看起來並沒有發現破綻，開心地握著他的手晃了兩下。真的很像一隻愉快的大型犬呢，朗鬆了口氣。

　　埃里森繼續努力地從周遭環境尋找靈感，他的目光被不遠處的飲料吧吸引，「朗，你口渴嗎？」

　　朗也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去，他曉得怎麼回應比較好，「是的，有點渴了呢。」

　　獲得肯定答案的狗狗幾乎肉眼可見地搖起尾巴了，「那請朗bring me some drinks.」

　　正在分發香檳的謝格勒瞄見遠遠走來的朗。「一切都好嗎？」他問，交給朗兩杯香檳。

　　在聽從指令時不能分多餘的心，朗謹記。於是他只是給謝格勒一個要他放心的嘴型，走回兩人的位置上，把香檳交給埃里森。男人接過香檳輕啜一口，「好好喝，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檸檬口味的？......啊，well done, Lang. 抱歉，我老是忘記還有Care的步驟。你沒事吧？」

　　埃里森眨了眨湛藍的大眼，似乎很擔心自己漏掉的步驟是否讓朗有不適的感覺。

　　「我認為您做得很好，埃里森。」朗微笑。「比大多數Dom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我有好好閱讀你們提供的講義喔。」埃里森點開手機中由The Lair透過通訊軟體給的PDF檔，《Dom＆Sub的基本知識暨Command須知》，一份照理來說根本不會有人點開的文件。「上面說『進行抱抱親親等親密互動，是表達對於Sub的極大肯定。』」

　　「是的，如果您認為Sub表現好的話，可以.....」

　　「朗，kiss.」

　　朗的指尖顫了一下，接著挪動身子靠了上去，在埃里森的唇上印了一枚輕盈的吻。他聞到男人身上淡淡的奶香。誰也沒有試圖加深這個吻的重量。分開的時候，朗發現自己為了快速靠近對方，幾乎是半跪在男人身邊，由下仰望那張俊秀臉龐時，那雙藍眼中似有朦朧不明的訊號隱約顯現－－但很快的，他被扶起身子，埃里森又恢復了他純真的模樣。

　　「這樣，你有滿足的感覺嗎？」埃里森問道，語調是那麼的摯切。

　　「......您的嘴唇很柔軟，是很舒適的吻。」朗似乎很難像平常那樣自然的說謊，於是給了一個答非所問的真實感想。

　　他沒能從這樣的互動中得到滿足，是自己的問題。對任何Sub來說，埃里森都是不可多得的溫柔主人。是他自己配不上呢。

　　「謝謝你，朗。我有自信多了。」埃里森看起來很高興，他再度與朗握手，「希望下次還能指名你。」

　　「這是我的榮幸，先生。」

　　離開時，朗仍然是那張無表情、乾淨的臉，以及制式的深鞠躬，「感謝您的指名，牧羊犬先生。」

　　或許這位新人還不知道，這個活動的初衷是讓賓客們指定看對眼的兔子，在入夜時分來到房間繼續未完的小遊戲。朗口袋裡的手機，並沒有收到埃里森的訊息。不，也有可能是根本沒滿意與他的互動，既然他這隻兔子能說謊，那尊貴的客人當然也可以說謊了。雖然，那是個善意的謊言。

　　叮咚，一條新訊息進來了。

　　凱瑟琳．托多洛夫：活動結束了吧，甜心？上來陪我玩玩吧。我買了新的內衣喔。

　　朗收回渙散的心緒，敲擊鍵盤：「是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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