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

烈日

Amadeo


在那天烈日底下的日子並不太順利。


阿馬德奧是個樂觀的人,但這天不是個能夠樂觀的日子——他總算是想起醫師這個職業本就會如此輕易碰上關乎生死的時刻。


烈日當空,王城已倒下百餘人,彷彿災難降臨、人們受到神的懲罰,將被頂頭烈火烤乾卻無因無故。

地面被太陽燒得滾燙,阿馬德奧也頭腦發脹,熱得不行,光是前往城鎮的路上就已將水袋的水飲去大半。


他因接到協會通知出門,卻沒有料到自己原來要處理這麼棘手的情況,他並沒有那個能夠與烈陽匹敵的醫術。

正想退縮回去寄宿的住所,卻被一名女子喊住,他先是認出對方是前陣子在一場貴族宴會上他自己搭話過的小姐,同時回憶起自己從對方身上摸走些什麼。

一對綠寶石耳環、一副珍珠項鍊,還有最值錢的——一支鑲滿各類珠寶的典雅手飾。


他被女子請求救救她的愛人,然而這頂象徵醫者的黑色寬帽下濕軟的腦子中,雖然裝著上百首詩,卻沒多少醫療知識。他進退兩難、最後還是答應了。


女子的愛人身穿樸素,什麼值錢的東西也沒有,看來是個窮小子。

阿馬德奧在心中默默猜測也許小姐是正要和對方私奔,此時才一時走投無路只好喊住他,畢竟私奔路上可不能回頭求助家族。

看男子臉色發白、嘴唇乾裂,全身無力,就連意識也即將遠去,只剩嘴裡在嚷嚷著說這全是他們私自逃走的罪孽。


果然,男子不久之後連開口的力氣也被惡魔抽去,終於不再痛苦,像是沉沉睡去。

女子倒在對方身上想要哭泣,卻連眼淚也流不出來,八成已經被烈日帶走身體所有水分。

阿馬德奧不知該說什麼,連裝模作樣的禱詞也說不出口,他一時只能困惑,要是剛才女子遇到的人是一名貨真價實的醫者,也許男子就不會死去了。


看著她連眼淚都擠不出來的模樣,狼狽得已經失去貴族千金的那份優雅,他看見女子髮簪上似乎刻著家族的圖騰,那肯定值不少錢吧。

有些可笑自己這時居然還會不由自主想著這類事情,壓低帽沿起身,剛轉頭就見一位身著醫者黑袍的男性正好起步離去。





傍晚,阿馬德奧總算回到住所,赤火般滾燙的烈陽也已經下山了。沒了太陽,氣溫果然下降不少。


那時在街上,他看著那位正巧起步離開的背影,一時感覺熟悉,卻說不上來那份熟悉究竟從何而來。當下想不了太多,他先是攔下對方,請求幫助那位向他求助的貴族千金,阿馬德奧知道如果沒有他人協助,女子過不了多久也會踏上男子的後塵。

原本阿馬德奧預期會被拒絕——畢竟對方剛才都那樣淡漠地準備離開了。

然而對方看了一看女子,沒有回應阿馬德奧的問句,上前確認女子的情況。那是代表同意的意思?


那人所表現出的一切都溫柔慈祥,阿馬德奧相信這座城裡大概沒有比此人更像是神親自指派的使者的人了。

而自其中,他還是察覺出一絲違和。阿馬德奧對於貴族權勢們的偽善表現總是特別敏感,也許是因為旁觀多年、也或許是因為他當年身為貴族下人,見多那些富人毫不保留的鄙夷不屑。


在旁邊作為男人的助手似地一邊幫忙、一邊看著,他暗自記下男人是如何診治,同時注意到那人彷彿是在確認意識般,詢問了女子身分、也介紹了自己。

阿馬德奧聽見男人名與姓,才知道為何會感到熟悉。並不是因為男人是名聲遠播的醫者。


數年前他逃離火刑,回到自己在被貴族買下之前居住的那條街上找到母親。母親已經生病了,他們生活困苦並沒有多餘的錢能支付診治費用。

後來好不容易向協會申請到醫師替母親診治,所幸費用是由協會支出。

他當時以為只要有了專業人士的協助,母親的病情一定能夠好轉,他聽話地依照著那位醫者的話,每天、每天虔誠向神祈禱。

起初母親在服藥之後,彷彿是奇蹟降臨了一般、她不再痛苦,總算才可以好好地睡上幾個鐘頭。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母親卻開始變得無法不時刻服藥,阿馬德奧四處奔波工作將錢拿去買藥,卻怎麼也買不完。他不懂為何母親吃了藥了,他們也總是向神祈禱、感謝神,明明一切都沒做錯……母親的病情卻又變嚴重了、越來越痛苦。


最後母親在一天清晨的細雨中沒了聲息,他記得當時母親的樣子看起來很糟,他相當懊悔讓她以這樣的狀態離世。是否如果當初他們沒有向協會申請醫師診治的話、母親就不會在最後的日子裡這樣受盡折磨。

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名字,即使那位醫者的容貌在他的記憶中已經模糊。


——艾杜亞度.羅維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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