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上的花
斐遲 - 遲煜送走所有的賓客後唐知理也離開了,靜謐的花園裡只剩下兩人的身影。
斐遲盯著餐台上雜亂的餐盤酒水,手指撐在額頭上,無奈地嘆了口氣。風塵僕僕地忙了一天,隨身攜帶的水瓶也在急著趕路的途中遺失了,她整天可以說是滴水未進,這場宴會裡卻連一杯水也沒有。
順手拿起一旁冰桶裡冰鎮著的酒瓶,斐遲慢條斯理地挑選著合適的玻璃杯,看也不看門廊邊孤伶伶的身影。
拆開瓶口上的錫箔,左手掌心壓著軟木塞,右手慢慢地轉開鐵絲,待一切準備就緒後,斐遲握著瓶身緩緩轉動。
啵──
香檳開瓶的聲響終於觸動了某人的神經,他大步大步地走了過來,伸手按住了斐遲即將倒入香檳的杯口。
「祁煜,把手拿開。我渴了。」
祁煜沒有照做,按住杯口的手掌收攏,將杯子挪到了一旁。
「既然你不喜歡這樣,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宴會、應酬、喝酒,這些你都不喜歡,那為什麼我看到了他們?」
祁煜笑了一下。
「不知道,可能因為我無聊吧。人無聊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無聊的決定。」
「倒是妳,保鏢小姐。沒有拿著畫展的票,也沒有收到派對的邀請,算不算是不速之客?」
斐遲又嘆了口氣。她放下酒瓶,露出身側的行李箱。
「妳剛回來?」
「嗯。剛回來就想著來看看,結果有隻小魚背著我在花園裡和人喝酒、聊天、開派對。趕走這些賓客的我倒還真的像是一位不速之客。」
祁煜沒有回應斐遲的調侃,只道:「那這位不速之客,我的禮物呢?」
「沒有。回來得太趕了,來不及帶。」
「妳說沒有就沒有吧。」祁煜聳了聳肩,不在意地說:「很晚了,我有點累,先去洗澡了。」
花了大約半個小時研究被自己弄得短路的電線無果,斐遲關上電源箱,打算明日再找人來看。
她開著手機內的手電筒朝屋子裡走去。
「祁煜?」
徐徐流動的水聲從室內擺放的幾叢植物後傳來,斐遲關掉手電筒,遲疑地走向綠叢。
「祁煜,蠟燭放在哪裡?」
「看到那邊的雕塑了嗎?布魯圖斯的下面,伏泰爾的左邊。」
斐遲望向記憶中雕塑的方向,瞇著眼睛看了模模糊糊的輪廓一會兒,也沒看出這些藝術品哪裡能夠放蠟燭,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她也不敢擅自往那走去。
她在黑暗中的視力一直都不是很好,關掉手電筒也是有意為之,倒不是很執著究竟能不能拿到蠟燭這件事。
「太暗了,我看不見。」
當她說出這句話後晃動的水聲明顯變小了,裡頭待著的人慢慢安靜了下來。
斐遲無聲地笑了一下。
她緩緩地走到綠叢前,撥開枝葉。
這裡的光線稍微充足了一些,月光落在祁煜因為水氣而濕潤的皮膚上,他拿著畫筆的指節抵在唇上,手臂上的水珠不斷低落,打在水面漂浮的紙張上。
視線不佳和熱氣縈繞,讓斐遲眼中的他有些朦朧。
「妳要是想看,可以再走近一點。」
地面有些部分被水打濕了,斐遲小心地落腳,前進的腳步卻仍有些不穩,右腳忽地歪了一下。
「…… 站著別動,等我。」
嘩嘩的水聲落下,斐遲連忙偏頭將視線移到了牆上的藝術品上。雖然看不見,但柔軟的毛巾在皮膚上摩擦時是有聲音的,視力受阻的情況下聽力變得更敏銳了,斐遲盡量讓自己不去想像那些布料是如何在祁煜的身軀上遊走,卻似乎有些難以控制。
「不是什麼都看不見嗎,那就小心點。」
溫熱的手掌忽然鑽進了掌心,祁煜的手指扣上了斐遲的手背,拉著她去雕塑那取出了蠟燭,橘紅色的燭光照亮了倆人所在的一隅。
祁煜鬆開手,坐在畫架前,看樣子是打算藉著這一點的月光和燭光畫畫。
「你不睡覺嗎?」
「妳在我怎麼睡?」
祁煜看了看手上的調色盤,忽地開口:「鎘黃。」
斐遲坐到了地上,找到顏料遞給祁煜。祁煜皺了皺眉,繼續報出下一個顏色:「湖藍。」
「你準備就這樣畫到早上嗎?」斐遲輕聲道:「祁煜,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多說說話嗎?」
祁煜轉頭盯著斐遲,許久才緩緩開口。
「讓我猜猜看,妳今天為什麼會突然出現。總不會是妳出任務提前回來了,想給我一個驚喜吧?」
「保鏢小姐那麼忙,這個任務結束就是下一個任務,沒有給妳發布任務估計是不會這麼做吧。」
斐遲伸手按在祁煜的大腿上,祁煜頓了頓才慢慢地將手心覆了上去。她望進祁煜的眼裡,緩緩起身,仰視的視線漸漸變得相對,她輕聲說:「如果我說是呢?」
她看見了祁煜眼裡的驚喜,連忙抓緊機會接著說:「對不起,祁煜。之前和你約定過不會再讓你等我那麼久,我卻食言了。忘記這場畫展的時間接了新任務,沒有出席慶功宴確實是我的錯。」
斐遲反手握住祁煜的手,安撫地用拇指蹭了蹭他的手指。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但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不喜歡和這些人周旋,不喜歡和他們跳舞,卻還要讓他們進來……我們的家?」
「這樣是不是有點……」斐遲思索著詞彙,不想說太重的話卻也希望讓他明白自己的想法。
「妳是想說虛偽嗎?」祁煜抽出了被斐遲握著的手,輕輕地環住她的腰,抱著她往自己的身上貼近。凌晨的地板很冷,他不想她再繼續跪著了。
「我越來越像個人類了,周旋在不喜歡的人之間,戴著他們想看到的面具,說著他們希望聽到的話。」
「虛偽、矯飾,和那些追逐名利的投機者沒什麼兩樣,是不是?」
祁煜湊到了斐遲面前,鼻尖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語氣很輕也有些遲疑,好似在試探著這些話是不是她想聽的。
「其實我最近也在想,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又應該是什麼樣的。」
「如果我說,我在遇見妳之前,本來就是這樣虛偽的人呢?」
祁煜的話像是逐漸上漲的海水,一一漫過斐遲的胸口、脖頸,最後堵住了鼻腔,讓她胸口發悶,也刺得她眼眶酸澀。
她閉了閉眼,避開了祁煜的注視。
「不,祁煜,我不是想逼你說這些,我想說的也不是這些。」
斐遲重新整理了思緒,她知道祁煜今天為什麼會這麼做的原因,也明白這樣的行為有賭氣的情緒在裡面,所以她想讓祁煜說出口,說出這些日子以來的不滿和失望。她想讓祁煜知道,他不需要總是自行消化這些情緒、不能只是自己胡思亂想,效果卻適得其反。
她明明知道祁煜害怕孤獨,也明白他那些不安的情緒,卻總以為自己能處理得很好,所以忽略了祁煜發出的訊號。
『妳說不用等,那我可真的不等妳了?』
所以祁煜真的沒有等她,還做了很多讓他自己更難受的事。
「以後我會更注意一點的。」
斐遲環住了祁煜的後頸,把他拉向了自己的頸窩,她聽見祁煜深深吸氣後的嘆息,柔軟的唇在她的頸側一開一闔:「妳來見我的目的和那些人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我…… 」
「那太好了。」
祁煜環在斐遲腰間的手向上攀住了她的背,不知何時他也和她一同跪在了地上,緊緊地擁住了她。
「我最近常常在想,我到底哪裡變得不一樣了。遇到妳之前,我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又會怎麼做呢?」
「是不是真的和現在有什麼不同,是不是真的讓我感覺…… 我不習慣這種孤獨了。」
斐遲還未開口,便聽見祁煜用有些委屈的語氣小聲說著:「真的什麼都沒有帶給我啊?」
「當然是騙你的。但你今天也收到了那麼多禮物,我的禮物可以明天再看。」
「他們是他們,妳是妳。我的禮物呢?我現在就要看。」
斐遲嘆了今天不知道第幾個氣,但這次顯然是拿任性的戀人無可奈何的嘆息。她從隨身保護著的包包裡拿出一朵有些枯萎的花,遞給了祁煜。
「你以前說過,很久沒看見那種只會開在近海懸崖上的花了,這次我出任務看見了,就想著帶回來給你。」
「這是我今天最喜歡的禮物了。」祁煜說。
「為什麼?因為是我送的?」
「因為妳在很遠的地方看到一束花,就帶來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