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酒以盼》

《溫酒以盼》

珍奶半糖去冰


  黑髮男子坐在屋內角落的舊木椅上。

  屋外正下著雨,水珠砸在鐵皮屋頂上,發出急促而密集的聲響,一下又一下,像是從遠處逼近的鼓聲,無止無休。


  昏黃的吊燈垂在他頭頂,光線微弱,光暈像殘喘的火,映在他睫毛上打出淺色的影子,將他五官描出一種病態的脆弱。


  何鏈盂有張極其漂亮的臉,黑髮微濕地垂落,貼著顴骨與脖頸,額前幾縷略顯黏膩,遮住了一部分眼睛。

  眼型偏圓,黑得純粹,卻沒什麼焦點,像是陷入了什麼深思或迷霧;眼下微微青黑,右眼有一顆淚痣,肌膚在黃光映照下泛著略透明的蒼白,嘴角左下的小痣與過於安靜的神情組合起來,像某種實驗室培育出來的精緻標本,無聲且無害。


  他其實不習慣這種光——太溫暖、太軟、太像是誰的體溫。

  何鏈盂更習慣冷白燈,乾淨、毫無情緒,像實驗室的燈一樣,規律、冷靜、可以讓人思緒清明。



  現在不行了。他想。

  腦袋裡的想法像是液體,灑出來就收不回去。


  何鏈盂低頭看了眼手邊的玻璃瓶。


  是鄒育引以前喜歡的品牌。他記得這瓶酒的名字,是無意中在社群裡的舊照中看到的,標籤略舊,橘紅色的液體在瓶中緩緩蕩著光,像是要日出的時候天空翻轉前的顏色。


  何鏈盂拿著酒杯的手指在顫,掌心的燒杯刺青隱隱泛著紅。

  那是一場他從未親身參與、卻時時模仿的儀式。

  ——喝一點酒,也許可以麻痺思念,也許可以理解他當時的感覺。



  第一口酒落下去的時候,何鏈盂的喉嚨像被燙了一下,辛辣灼熱,化成一種甜膩的後味黏在舌根。

  那感覺不像麻痺,更像是警告。

  何鏈盂皺了皺眉,卻還是喝了第二口。

  空氣中浮著些微的柑橘味與焦糖味,混合著屋內霉味與自己身上的酒精消毒水味道,一種奇怪的、不協調的氣味在鼻尖打轉。

  這讓何鏈盂突然想笑。


  這就是鄒育引每天過的生活?

  他怎麼受得了?


  胸口發熱,胃部微微翻騰,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那種難以命名的情緒。

  何鏈盂撐著桌角,黑色長風衣皺褶堆在椅腳,脊背弓起的角度讓他看起來有點像被撫平的紙片,脆薄得隨時可能崩塌。

  他舔了舔嘴唇,發現唇角因脫水而龜裂,淡淡的鐵味浮上來。



  酒杯還剩三分之一,暖意已經開始從腹腔漫上來,灌進四肢。

  何鏈盂額角冒出汗,視線開始鬆散,像眼球內部有什麼在融化。

  身體陷進椅背的時候,有一瞬的遲疑,指尖在椅把上摩挲,像在掙扎要不要再喝下去。


  何鏈盂想停。

  但他知道自己最終還是把酒喝完。


  因為不想浪費。

  因為這個世界沒有東西可以浪費。



  何鏈盂把酒杯放在膝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覺得困。

  他知道那不只是酒的作用,是思念太久太久,在沒有地方安放的夜裡,終於潰堤的副作用。


  ——就讓我想他一下,只一下。


  何鏈盂睫毛抖動,眼睛開始半睜半闔時,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

  身形高大、輪廓熟悉,一身濕氣,被門外的雨幕包裹著。

  他的聚焦模糊,分不清那人是不是夢裡跑出來的。



  那男人走近了幾步。

  淺金色的頭髮因雨濕透,貼在額前,灰色的雙眼映著室內暖光,有些模糊。

  視線對上那一刻,何鏈盂沒有問他怎麼找到這裡,也沒有問他是不是假的。

  何鏈盂只是慢慢地坐直身體,喉嚨乾得像砂紙磨過,聲音卻還是輕得像氣音。


  「我好想你。」


  終於,何鏈盂說出這句話。

  不是在實驗報告裡、不是在深夜開啟的資料夾後的獨白,也不是在無數次夢裡的重播畫面中。

  是真人面前說的。

  或者,不管是不是人,也不重要了。

  何鏈盂感受到一股貼近惋惜的釋懷。


  因為太想了。

  想得他都快認不清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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