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於尚未理解

源於尚未理解

feat. @cccppp

 


  不生急躁,平息衝動,馴服暴戾。


  噓……請記住這種感覺,請記得當我將你抱在懷裡,用牛骨上的碎肉為你安撫,用毒霧降下的冰雹為你降溫。你曾活得原始且暴戾,無力忘卻夜晚的稀薄和漫長,任憑憤怒和渴望主宰行動;你曾憤慨生命能如此自然地無視傷痕並肆意成長,你想毀了那些單純和無知的豐盛,以忘記自己曾差點被切斷脖頸的無措。你憤慨,暴怒,質疑,直到疲憊滲透骨髓,憤怒逐漸冷卻成一片灰燼,你開始看清——野性並未真正解放你,而是在折磨中將你囚禁。

  「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萬物都有必然的秩序。」他們曾這麼解釋。可這不過是包裹著糖衣的狗屎,一句讓你順從的廢話,一個將疼痛說成能像傷口自然癒合的謊言,試圖以命運論包裹成某種勉強的「真理」,因為那些秩序從未為你而設立。他們說原本的你便是恩賜,卻從未告訴你代價;它讓你強大,卻也讓你失控。他們告訴你這是命中注定,卻藏起被原始操控帶來的愚昧。

  他們希望你相信,無論多麼殘酷的命運都有其「美好」的意圖。可你真切地知道,那些意圖與你無關——從來無關。

  原始的本能不是恩賜,從來都不是。這是一場不願向自我屈服的戰爭,執著你的信念,如果苦痛無法逃避,那就以它燃燒;如果傷害無法抹去,那就將它磨成刀刃。這世界的本質是暴力且虛偽,但你已不再是只被暴力所役,而是以理智與意志馴服和運用,讓自身成為秩序,那便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抱持冷靜且想要更加成長的恨意,撕開它,掌控它。讓「必然」在你的意志之下被重塑成理想的模樣……



  有什麼氣氛湧動著。

  只有牛型惡魔能聽見的聲響逐漸遠去,野獸本能地察覺一股強烈的視線,時不時落在他的背脊。

  不像某種警惕的凝視,也不像隱隱想撕咬的殺意那般直觀,是一種過於純粹的好奇、帶著單純目的的探詢,單純得讓莫沃森有些不悅。


  那源於尚未理解。


  每一次落下的刀鋒看似機械式的重複,實則皆是針對不同的紋理精準切割。莫沃森魁武的背向著廚房,只有料理桌上的刀具能映照他此刻的表情,如過份平靜的湖水,暗藏洶湧。

  血咒的刻紋扎著皮肉隱隱作痛,提醒他有些分心。野牛惡魔頓了頓,他停下手,讓指節稍作舒展,在吊墜輕晃時粗重地深呼吸。他低頭抹去盤外一抹滴落的醬汁,讓這盤的金紋肺片成為心中無暇。


  接著,莫沃森轉過身——他知道自己最終得出聲——夕色目光迎接金陽的明亮,他頓了頓,有些不意外視線來自於那名總是在餐廳表現自在的白龍主廚,對方的身分也讓他將原先的不悅稍微拋到一旁。


  他試圖自然地掩藏內心情緒,不忘戴上從不失禮的微笑。暗暗慶幸幾句簡單的對話先讓交流戛然而止,對方比想像中更快意識到請教的時機不合適,副廚原先以為某些龍族天然的心性無法讀出複雜情緒。

  或許是因為他們同為野獸,又或是莫沃森無意間仍洩漏些許不耐,畢竟那幾塊等待處理的肺片像是倒數的鮮活生命,在他心中任何事物都沒有料理至關重要。


  而懸然未解的話題理所當然地導致之後的時間裡,依舊能感覺到明顯的視線,彷彿沒有得到答案便不會移開。純粹的好奇更常出現在對生命無知的初生之犢,或是求知若渴的求道者。
  吊墜輕輕晃動,莫沃森專注在切片上,手腕發力,不認為自己此刻的工作方式有什麼值得吸引注意之處——噢,說得更白一些,他對自己的工作和技藝感到自豪並且完全沉浸,但這不代表他有散發出願意分享的熱情和友善。


  與那位白龍完全不同。


  是的,他記得白龍獨特的氣味……淡水與海水交融,偶爾帶著複雜腥味和水產的殘香。他記得對方在廚房裡穿梭,用友善得過分的態度幫助他人;記得龍喜孜孜地捧著身軀,滿懷喜悅向顧客推銷自身的血肉。

  他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熱切地渴望被品嚐,彷彿成為他人盤中餐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莫沃森不理解,他只看過食材為了生存拚死掙扎,卻從未看過如此甘願赴死、不斷體驗分享和失去的輪迴。

  自我犧牲的觀念讓他感到陌生,在他的刻板印象中,只有內心豐盛過頭或是自戀到不行的人才會願意不顧一切的捨己。然而這世上什麼惡魔都有,野牛惡魔不在乎他人價值觀,也不會干涉他人世界,他理解、也需要這種彼此最合適也不逾矩的距離。


  當客人散場,不意外白龍再度湊了過來,一下就跨越野牛感到舒適的界線。龍渴望知識和經驗的模樣讓莫沃森默默想著,自己平常向其他大廚請教時是否也是真誠的無所畏懼。

  他的視線下意識掠過對方衣襬探出的白玉龍尾,慢慢移到臉上的鱗片,最後落在鎖骨,透進肋骨。

  他能想像中心有遠超過自身年歲的無窮生命。

  那是珍貴的稀有食材,龍啊龍,強大、自在且隨心所欲的龍,惡魔的一生何時有機會以齒代眼,撕咬和品嚐龍族的血肉。野牛牙槽有些發癢,不禁任思緒飄散:那會是什麼口感,是否是滑順的、是否是堅韌的?當食材認為自身即完美,美味程度會不會比被迫宰殺的生物更豐富?


  可惜此刻對方是廚師,是同事。莫沃森眨了眨眼,強迫自己專注在對方的話語,而不是食材般呼吸著的身軀。


  對方的問題誠懇且執著,他回應的有禮且得體,在聽見對方喜歡自己的料理,惡魔的嘴角浮現不太謙虛的笑意,被不太自然地壓抑。即使平時並不需要他人的認可,但副廚本就傲氣的內心仍因龍的讚許而悄然自得,如活火山因風的吹撫更加熾熱。

  他自認在廚房的包容度挺高(笑),即使偶爾分心想到地下室實驗體的進食時間,野牛惡魔依然樂意分享一點私人時間給眼前真摯的白龍。


  唉,好吧,這說法真虛假。老實說,如果這是一隻毫無用處的弱小惡魔,他高機率沒有半點耐心解答對方疑惑。

  有趣的是,當半小時的對話結束,他發覺胸前的吊墜在這期間沒有搖晃和發出任何聲音。


  他知道交流或許會讓彼此理解得更深。


  但更深的理解,最終還是得以味蕾完成。








Fin





PS.

小設定:首段的聲音來自於莫沃森胸前的吊墜,如果將吊墜散發的安撫能量拆解成文字便是如此,只有牛型惡魔聽得到,有點類似人類追求平靜時會聽的經文或安眠曲,只不過莫沃森聽的是平靜的憤怒和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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