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夢

清醒夢

我爸沒有死他只是分裂生殖了


*休伊玖夜中心 有休←玖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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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夜回到森林時,已經是祭壇調和好後的一週了。


說白了、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順利,小少爺跟盜版小少爺成為了救贖主一般的存在,各地的元素精靈也被調和得當的祭壇安撫下來。卡萊因大陸的人民不再思考異世界的人類是否值得大魔法師的美名,畢竟答案顯而易見,而眾人也因大陸重歸平穩而歡欣雀躍,畢竟喜悅不需要準確的型態來當載體。


是那個留著一頭長髮的、還是這個活蹦亂跳的,對任何人而言都好似沒有差異。


此前,他在闇之區域聽到小少爺轉述休伊的故事時簡直失笑,心想著眼前這張雙眼哭腫的蠢臉能和休伊有什麼關聯,大魔法師真是對繼承自己的造物太過隨意。


可狐妖又不禁去想,百年前跟休伊遊歷塞厄時,對方嘴角勾起的模樣和眼前人類的笑容是如此相像。於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大魔法師與其繼承人的關係,就像是冥冥之中什麼都已經編織好了,那條繫在休伊與伊得之間的線過於緊密,也跟著纏繞在了眷屬的靈魂之上,理所當然地包括玖夜自己。


解決了祭壇暴走的問題後便是歸途,從死地化最嚴重的區域回去王都的路途本就顛簸又遙遠,而回去後的那些慶祝儀式他甚至提也不想提。


進到王都的那天,嘈雜的人聲跟樂器聲混雜著直竄入耳中,讓玖夜不禁皺起了眉頭。他不是第一次經歷王都的歡迎儀式,只是這種獨屬人類的慶祝方式實在太過浮誇又老套至極。那些往他們身上撒的彩色紙片與亮粉漫天飛舞,籠罩著目光所及的天空,零碎穿透的陽光刺得眼睛發酸。


幾百年前、玖夜第一次跟著休伊旅行後回到城都時,他倒也還沒對這種活動心煩,還覺得人類挺新奇。


當時玖夜和休伊並肩坐在敞篷馬車上,看著高舉雙手歡呼的人們,他心情愉悅地想跟大魔法師聊聊天,結果一個走神,粉色的小紙片便恰到好處地飄到玖夜的嘴裏頭,脾氣差的狐妖大口嘔出異物後馬上就來氣了,東張西望試圖找扔紙片的人洩憤。


休伊看了眼滿面怒意的狐妖,淡淡說了句:「那東西吃不死人」後便不再理會。


而狐妖隨後便打算改把氣撒到大魔法師身上——結果當然是失敗作結,那些憤怒的狐火甚至連休伊的髮絲、又或是漫天飛舞的紙片都沒燒到分毫。


這之後,玖夜都會在大魔法師的隊伍經過木之區域時率先離開。


休伊當然沒什麼意見,只是曾過問妖族不需要功名嗎?畢竟歡迎儀式還是能增加點名聲的。


玖夜聞言只是笑答:「妖主走了之後,還沒見過幾個名聲比我響亮的,可輪不到大魔法師操心。」


休伊瞇起眼,但眼神不再看向玖夜,語氣平淡地應:「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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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大魔法師已不再叫做休伊,但慶祝儀式還是使人心煩,於是玖夜撐過回王都的那段路後便拒絕了在宅邸吃慶功宴的邀約,理由是他累了、也不想在這種地方留宿。


淫魔聞言後湊在吸血鬼身旁,低聲抱怨老狐狸嬌生慣養時還被狐火燒了一屁股。


似乎只有伊得看出什麼端倪,於是玖夜即將離去時他衝到門口高聲喊了名字,突然被叫喚的狐妖面色不善地回過頭,卻看到人類沒有被威嚇住、仍舊是快步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二人對視,伊得語氣認真地說著:「玖夜,這幾天真的很謝謝你。」


「小少爺突如其來的示好?」玖夜嘴角勾起,但眼神仍是冷冰一片:「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需要我原諒吧。」


「不是啦,只是本來就想在吃飯時好好謝謝路上的大家,但你要回去的話……就只能先跟你說了。」


而且你看起來心情真的很差。伊得這樣想著。


玖夜沒回話,只是淡淡地說他累了,不想聽伊得的補充說明便作勢離去,伊得則是再次發聲,看起來有些侷促,像是在思索自己的話語是否該出口,而他終究是在狐妖探究又不耐煩的注視下說了下去。


「……玖夜,那、等你休息好的時候,我想去找你聊聊,可以嗎?」


「……唉。」聽出這是小少爺盡可能婉轉地示好後,玖夜嘆了口氣,終究是軟化了幾分態度:「那便到時再說吧,小少爺可真愛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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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木之區域,隨處可見的殘木斷枝橫在路中間,大概都是前幾天闇之區域的元素精靈暴走後的影響,玖夜輕巧地跳著閃過,日暮的夕陽將影子拉得長細。


他慢慢走到了森林深處,恰好看到一小隻白色的身影上跳下竄的叼著樹枝,在發現玖夜時又一溜煙地竄得大老遠。狐妖瞇起眼,認出那是老朋友的寵物,於是又往前走了幾步,果真是遇到了正扛著大堆木頭的崑西。


「……啊。」崑西站在原地盯著他看了幾秒,才像意識到什麼般地發了聲:「小鬼那邊沒事了?」


「我嫌無聊,就先回來了。」玖夜答得雲淡風清,看了眼熱衷於維護森林環境的老朋友後沒多說什麼,逕自越過對方繼續往自家走。


異樣感。


崑西多少察覺到了,要是平常,玖夜肯定是講好幾句「付出這麼多他們還不是把你當怪物」、「搞不懂你們人類天生良心過剩的好處是什麼」等等難聽話才會滿意地離開,今天卻安靜得像連嘲諷人取樂的力氣都沒了。


當然,關心人對崑西來說很麻煩,尤其對象還是他格外厭惡的妖種,他理所當然地無意為彆扭狐狸的情緒負責。


於是崑西望著對方尚未遠去的背影,最後選擇問出口的也稱不上是關心,而是身為眷屬的困惑——


「老狐狸,休伊他——」

「你要問這個?」


玖夜沒有回頭,但語氣不善。


「只是要確認。」崑西聲音跟著沉下,多少料到玖夜的反應與休伊有關。他看到腳邊的小傢伙把嘴裏頭的樹枝吐掉,爬上他的肩膀開始瑟瑟發抖,崑西只得一面摸著小傢伙的尾巴表示安慰,一面說下去。


「前幾天在木之祭壇,寶石的反應很奇怪。」


當時天色晦暗,崑西正在四處巡邏,而走到祭壇寶石附近時便發現魔力突如其來地失衡。他連忙上前,祭壇中間那顆碩大的青綠寶石此時不像是欠缺維護的暴走,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崑西跟著休伊維護祭壇多年時從未感受到的——突然缺了什麼,像是杯盛滿的水被翻倒一樣。


崑西輕輕地撫上寶石,跟著感受到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透過魔力的流動傳來,而長年在森林走跳的直覺將其解讀為哀歎。


玖夜回過頭,與相隔數步的崑西對望:「呵、真覺得我有義務回答你?」


「不想回答的話,我沒差。」其實比起真相,崑西更想離陰晴不定的狐妖遠一點。


「……罷了。」


「沒多久無趣的消息也該傳來了,讓你提早知道也無妨。」玖夜語氣聽來平淡,眼神卻撇了開來,沉默良久像是在拿捏自己的語句,但最終也是說不出什麼婉轉的話。


「休伊死了,就只是這樣。」


「……是嗎?」崑西愣了愣,似乎對「休伊」和「死亡」二字能組在一起感到意外。


他語氣平淡地應道:「原來、那傢伙也會死啊。」


對啊,休伊怎麼會死呢?玖夜想,就像那雙淡金色眸子裏頭對長生的厭倦、一句又一句「你總有一天也會明白的」、又或是出於尋樂而做出的所有善亦或是惡的行為,塑造休伊的一切都被他無趣的消逝盡數推翻,而甚至無人知曉,做出如此選擇的大魔法師是否帶著笑容。


「……是啊。」玖夜沉默良久才回應:「其餘更無趣的細節我沒心情聊,反正過幾天小少爺會來森林,說故事的苦差事還是交給他吧。」


話音落下,玖夜便走了,而且腳步似乎比剛才還要快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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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後,狐妖便失力地倒臥在床上,他鮮少因長途的旅行疲倦,每次回家都會先興高采烈地把玩自己在旅途中買的珍品,又或是簡單紀錄旅途中的見聞。每個跟休伊旅行時的故事都有物品當載體,像是那盒擺在展示櫃上頭的撲克牌、牆上鳥妖一族的面具、火之區域來的香氛蠟燭——數不清的遊歷,某些讓他至今憶起都會嘴角失笑,某些平淡得連回憶都嫌麻煩。


闔上眼睛,魔人偶煩躁的話語彷彿還在耳邊繞著響,可他的現在怒意卻找不到出口發洩。此時受了動盪影響的森林還在自我修復,所以外頭也沒見著上門煩的小妖,或許大家都有事可做,只有他帶著滿腹難以言喻的心緒,把所有人拋諸腦後。


帶著情緒的睡眠自然是無法產生什麼好夢。


夢裏頭是大約五十多年前的祭壇維護,地點落在水之祭壇,休伊正面無表情地應著神職人員討好的話,同時眼神示意坐在教堂長椅的兩個眷屬上前打招呼。


兩個來自木之區域的眷屬看起來倒是興致缺缺,崑西打了個哈欠裝沒聽到,先靠著椅子睡著了,玖夜則是躲避大魔法師的視線,自顧自地觀察起教堂裡他看過好幾次的內飾。休伊見狀也不再堅持,出聲打斷神職人員的諂媚後便將對方請離。


無人的祭壇,休伊在兩眷屬前面站了許久才出聲問:「覺得無聊嗎?」


崑西發出低沉的哼聲,像是真的剛從睡夢中甦醒一樣:「只是、麻煩。」


玖夜則似笑非笑:「水之區域跟光之區域的人都好溝通,祭壇也是最為乖順的,怎麼還要帶上我跟這傢伙呢?」


「……」休伊沉默片刻,金色的眸子沒映出什麼。


「你們之後不想跟著的話,無妨。」冷淡的聲音出口,大魔法師便轉過身、對著水之祭壇上的寶石揮動著自己的魔杖,口中低吟著無人知曉的咒語。


眷屬二人甚至沒法辨析休伊的這段話是否帶著怒意,只見祭壇上的寶石閃爍巨大的白光,魔力的衝擊帶來一陣強風吹亂了頭髮,休伊的灰金色長髮也跟著飄揚。魔力調和之際,耳邊除了寶石的轟鳴聲,似乎還有休伊簡直要被蓋過的低語。


「只是在想,之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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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夜淺淺地睡了沒多久便再次甦醒,外頭天色雖說已暗,可狐妖透過窗戶瞧見月亮的位子,估算大概是沒過幾小時,他緩緩爬出被窩後走出家門,突然注意到門口那整片的紫狐尾花似乎都沒受這幾天的魔力動盪影響,仍舊軟綿綿地隨著風飄搖。


剛才那個夢沒在玖夜思緒裏頭留下什麼痕跡,就跟那段回憶本身的無足輕重一樣,但話語卻久久無法散去——玖夜無法辨析那是夢的加油添醋還是真由休伊所言,就算是後者:那句話是預告嗎?還是憐憫?懷念?後來的一切都是休伊早就算好的?大魔法師作為仿神體的最後一份自私到底策劃了多久?


這些他都得不到解答,包括其他眷屬也是,甚至是由休伊一分為二而生的小少爺也是,那人終究只是自顧自地講著自己的故事、再自顧自地消逝,留得後人眼框哭腫也不會再有回應。


狐妖彎腰,指甲掐掉花梗摘了一朵狐尾花,休伊過去曾簡單提過玖夜很擅長養花,狐妖當時聽到大魔法師的誇獎他自然開心,但他沒有表達出來,只是淡淡地說喜歡的話倒不如摘幾朵再走。


休伊一如既往地沉默,卻沒有拒絕狐妖的提議,蹲下身在花叢裡挑了最為繁茂的一簇,捧在手心後施了個小魔法,將其用魔力凝聚物密封起來。


「這樣應該就不會變老了。」休伊說著,把像是水晶球一樣的花朵標本收進囊中。


「不覺得有點自私嗎?呵。」玖夜勾起唇角:「花開花落是自然的選擇,但大魔法師自私的喜惡,卻要求他永不凋謝呢。」


「……」


自始至終都是狐妖出的主意,此時挑釁的卻也是狐妖。


但休伊對玖夜的陰晴不定早已習慣,他也不會對其動怒,只是在聞言後又輕輕地、把手中的魔力解除,那狐尾花在魔力的包覆外仍舊盛開,大魔法師則是將注定凋謝的花朵重新收了起來。


「是啊,會枯萎的話可能比較好。」休伊說著,語氣中帶著玖夜難解的情緒——是笑意嗎?他不敢妄下定論。


回神之際,玖夜發現自己剛摘下的狐尾花在手心被捏了個爛,彎曲乾癟的花瓣彷彿在跟他的主人抱怨一般。休伊留下的花肯定老早就枯萎了,


到底,說你自私似乎也不對,但你與慈愛更是天差地別,只是你以自己終將厭惡的姿態在卡萊因走了好幾回。於是狐妖仍是沒能理解大魔法師,畢竟幾百年的生命如何與上千、上萬的大陸同歲去相提並論?


狐妖只是在恍惚之際不禁去想,如何定義大魔法師壯烈又飄渺的一生。


——卡萊因的盛世,你有名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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