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愛的彼方》
第一年的母親節禮物是簡陋的紙狼。托兒部恰好多出紙來,男孩臨時起意,嚷嚷要托育員教他摺出一匹超帥的狼。
第二年是泥土色的馬卡龍。男孩知道陶器不全是咖啡色,他曾看過父親的收藏,那些彩繪器皿美麗至極。母親最喜歡馬卡龍了,男孩不懂烘焙,便悄悄向父親要來一些魔像殘骸。
第三年他依然有些打算,當然,只有卡片和花束是不夠的。
今天事先準備了雞蛋與色粉調製顏料,沃安讓畫筆在蛋彩中轉呀轉──落筆前他已經出了不少意外,好比說翻倒水杯、沾得滿手蛋白云云──隨後擺弄木板,向上一層層疊加色彩。
顏色以驚人的速度肆虐板子,手套無意間沾染大片色料,蛋彩速乾的特性令他太過著急,連旁人投來的目光都一概忽視掉了。
「完成啦!!」
沃安一連作畫數個小時,完成時高舉著畫板大呼,好幾顆小星星在瞳眸中閃爍。他立刻向其他孩子問:「畫得怎麼樣?」
「臉的顏色好像南瓜,怪怪的。」
鄰座同學伸手一比,指腹險些碰上板子,沃安身子一退原想反駁,不料他橫看豎看、瞇起眼看,越看越覺得板上有兩顆南瓜。
蛋彩畫大挑戰似乎失敗了。憶起家裡特地留空的那面牆,高掛的母親肖像維妙維肖,出自於父親之手;反觀手中畫作,畫工卻稚嫩到有太多顫動的痕跡和死亡配色。他好想嘆氣。
沃安一面向同學道謝,一面發揮罕有的細膩給畫覆上薄布以防顏料受光褪色,未用罄的色粉也依交代妥善包裝。他的畫具全都來自父親,除了用零用錢偷偷摸摸買上的數顆新鮮雞蛋之外。
父親總是在冒險途中蒐集礦植物自製色粉,甚至為其去狩獵魔物。他說有的色粉能到藥劑店去淘,更珍稀的就別奢求了,母親眸子正是高貴的骨螺紫,過去他委託人魚朋友蒐集原料花了好大一筆錢。沃安聞言根本不敢隨便保管,畫上的母親眼睛也變得好小好小。
一對對親子陸續從托兒部離開,時值傍晚,沃安終於做好了回家的準備,背起畫板在托兒部的戶外空間玩耍。當克雷西達呼喚他,他就從攀登架一躍而下,恰好踏進緩衝墊(據說是用水跟史萊姆做的)完美落地,任由草皮拂掠赤腳。
「你背上那是什麼啊?」
伴隨步伐左右晃動,畫被發現得理所當然,沃安肩膀一聳,母親毛茸茸的指頭向他,絲毫不打算放過那母親節大禮。
「呃……我在美術課畫的!」
「沃安,說謊不是美德。」
出言的是喬瑟夫。他雙手環臂,劍眉深蹙──表情與天使族的形象一點都不合襯,作為協助者,男子將男孩的母親節計畫全攤了開來。謊言被直接戳破讓沃安緊抿下唇的臉根本皺成一團,遲疑好久又吞吞吐吐,試圖努力擠出句子。
「……對不起啦,我畫了母親節禮物,可是畫得不好,原本不想給的。」
「喔不,親愛的,你之前摺的狗勾就讓我很開心啊,你居然會擔心這個?想太多啦。」
「是狼。」沃安尾巴低垂,「我不知道……感覺好奇怪,老媽已經有更好看的畫了,感覺不缺我這張。」
要是你沒畫個幾次技術就超越我,世界就毫無公平可言了。喬瑟夫理直氣壯啟口道,語落立刻遭到克雷西達的肘擊問候。
「好啦好啦,先別管那麼多,既然本來就要送我不如現在就給我看,你已經沒得選囉。」
「嗚──」
沃安心不甘情不願地解開布,金眸幾乎瞇成一條細線。畫上孔雀石色的草原袤廣,宛若浪潮般乘載著蘋果樹、乳牛及大到超現實的乳酪。克雷西達差點要把乳牛看作貓咪,然而這些元素她熟悉得很,不可能誤認。
「我跟你在故鄉的草原上笑得很開心,然後我媽在天上陪伴我們……她極簡的就像個棍子人(Stick Figure)耶,哈哈!這很棒!!」
克雷西達含笑指著天空中的小人,旁邊標註了「外婆」這單詞。沃安著實安心了點,他不曾見過去世的外婆,更沒有半幅畫紀錄過她的長相,好在母親不覺得這是一種褻瀆。他重重呼出一口忐忑, 心情總算愉快許多。
「老媽說過想回老家,但是我還不能載你回去,所以……就決定畫給你!」
「你想回老家?」喬瑟夫這回挑高眉頭。
「你也知道那裡是我冒險的起點──蘋果很甜,乳酪配紅酒特別好吃,要我怎麼不想念?」
「我超想吃吃看那裡的乳酪配紅酒!到時候也帶我去!」
「……沃安,酒的部分等你長大再說。」
父母各自牽住沃安的雙手,三人行於夕色的石子路,影子被拉得老長。事情看似圓滿落幕,沃安卻猶然不解。
他不懂為他人的喜悅而行動有多麼難能可貴;更不懂母親也會思念母親──要等到聽說牆上肖像更深的來歷,才能隱約捉摸到輪廓。
「可能是知道自己情緒上來,那時我故意把話說得很輕巧。」
要是有給媽留下一張畫就好了,好不好看都沒關係,我想要思念她,就怕生活忙到忘了媽的臉,當然,我也想要被你和沃安思念。克雷西達說。
「然後你爸把它聽到心裡去了,就和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