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雷陣雨

全國大賽之後，他們的夏天就結束了。

過短的征程，過長的暑假。即使他們擁有了一段空白期，卻無暇去享受高中時代的最後一個夏天，光是收拾那些不知道該如何定義的情緒和處理升學問題就已經快要將這群尚未成年的少年壓得喘不過氣。

在沒有喊聲、運球聲和球鞋摩擦聲的日子裡，生活只是周而復始的往他們要分離的那天前進而已，澤北在全國賽結束後不久就搭上前往美國的飛機；河田獲得體育大學入學的資格；其餘的人準備考試入學。

被考卷淹沒而沒有籃球的救贖成為日常，即使是一之倉也有點無法忍受那股肅殺壓抑的氣氛，謀算好下節自習課就翹課去天臺放風，一切過程簡單的不可思議，只不過……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吶。

一之倉挑著眉，看著那個高大的背影，刻意將腳步放輕，直到距離近得讓他的輕聲呼喚能夠使對方聽到。

「松本。」那人似乎嚇了一跳，既心虛又驚嚇的作用下，眼睛睜得很大，看到來人之後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只是無奈地微笑並回應著他。一之倉很享受松本為他放下警戒的過程，那讓他有種獲得特別通行證的感覺。

松本這種乖巧守規則的老實人竟然翹課著實讓一之倉有點意外，卻又在某方面來說很合理，就連自己也無法承受的氛圍，想必松本也有點疲於應付吧。

「……夏天要結束了。」他們看著被頂樓的網子分隔的藍天，一之倉的語氣裡沒有太多的惋惜，即使覺得遺憾他們還是必須繼續前進，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人生的大多時候都是如此。有時候不帶情緒的陳述句更令人覺得空虛，他們的青春如同朝露，在晨曦出現的時候璀璨一瞬，隨後便在艷陽下蒸發。

松本看著一之倉眺望遠方的側臉，他在那雙眼睛裡窺見湛藍的輪廓，像是被蠱惑一般，突然升起了迫切想要看海的慾望。

回過神來的松本看著一之倉略帶疑問的眼神才驚覺自己竟然將所想脫口而出，不好意思地笑笑「沒什麼，只是有點想看海。」

「好。」一之倉認真的回答，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的。

一之倉掉頭就往樓梯的方向走，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他回過頭看著松本「走，去看海。」

一之倉沒有翹過課，但這不代表他不知道哪些路線最容易躲過眾人耳目，翻過對運動員來說難度不大的圍牆，他自然地拉著松本的手，帶著人在建築物之間遊走，不知道是誰的汗水濡濕了兩人的掌心，在燥熱之中添加了濕滑，但是誰都捨不得放開手。

松本呼吸突然變得急促，是因為燠熱的天氣、翹課的愧疚或是帶他逃離一切的少年呢？松本分不清楚，他只知道他會記得一之倉的回眸，和他那隻緊握住自己的手，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學校離海邊不遠，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就能看見和天空一線之隔的蔚藍，陽光正好，撒在海上波光粼粼，十分耀眼。少年們因為炎熱而將一絲不苟的領帶扯鬆，連帶解開領口幾顆令人窒息的釦子。

「稍等我一下。」松本有點捨不得放開手，但是看著一之倉臉上晶亮的汗珠，還是決定去買個冰讓人解暑，叮囑人在附近的樹蔭下等他，轉身又往烈日烤得發燙的柏油路上走去。

乖巧待在陰影下的一之倉不久就看見那個高大的男孩拿著一支冰小跑回來，一之倉挑著眉毛，靜靜等待松本說話。

「抱歉，我……忘記帶錢包，口袋的錢只能買一支冰……」一百八十幾公分的男生露出侷促的表情「一之倉不介意的話、」

「一起吃？」一之倉覺得自己的心跳總是因為眼前人過於可愛的舉動而產生紊亂，又害怕松本能聽見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只能暗自深呼吸試圖讓心臟冷靜下來，表現出平常的樣子去掩蓋愛戀的事實。

暗戀很痛苦啊。偷偷給自己一點獎勵是被允許的吧？一之倉看著把冰棒拆封遞過來的松本，低頭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冰，眼睛向上一抬，成功捕捉到了松本面紅耳赤的樣子，多謝款待，一之倉心裡默念，嚥下冰涼之後，才笑著說「松本再不吃的話，就要融化了喔？」看著松本慌忙地小口舔冰，一之倉的喉結來回滾動，暗戀真的很痛苦啊。

分食完冰棒之後，兩人脫下球鞋捲起褲管，向陸與海的邊界踏去，海水的表面因為太陽曬得溫暖，底下卻又是沁涼，懷著私心的一之倉用手捧起海水向心上人潑去，松本從不對一之倉設防，於是一抹藍降落於筆挺的白襯衫上，化為透明，讓籃球員明顯卻不浮誇的肌肉透著衣料顯現出來。

松本在短暫的驚訝後，不甘示弱的回擊，兩人說到底也還是少年，誰能抵擋和暗戀對象戲水的慾望呢。

「看招！」

「松本你要投降了嗎？」

「還早、哇！一之倉你犯規。」

「松本才是。」

全身溼透的兩個男孩在累得雙手舉不起來時才決定休戰上岸，癱坐在沙灘上讓烈陽曬乾他們的衣服，海風輕拂過還在滴水的臉龐，亢奮的情緒在稍稍冷靜之後，是無以名狀的落寞。IH賽結束，他們再也沒有機會一起製造出什麼回憶，這個暑假結束之後，忙著備考的兩人也許會漸行漸遠。明年這個時候，該以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彼此再次相見？

天邊的雲開始湧動，逐漸匯聚成烏雲，慢慢侵蝕著藍天的版圖，沉悶的透不過氣，像是具象化少年們此刻的心情。

「……松本。」一之倉蜷起雙腿，臉頰靠著膝蓋，輕聲地說「我還是很難過。」難過和不甘並不會隨著眼淚離開，整理好情緒不代表已經雲淡風輕，這次的出逃不僅是因為繁雜的課業，還有一些來自老師的關懷和同學的安慰，他們能感受到言語之中的善意，但是就連回應這些善意的力氣都已經要消耗殆盡。那種即使還沒完全克服卻必須裝作沒事的感覺格外令人難以承受。

雖然一之倉沒有明說，松本卻立刻意會，他轉頭看著一之倉，鼓起勇氣將自己的手包裹住稍小的手掌，松本總覺得自己嘴笨，沒辦法很有效的安慰人或是讓人開心起來，只能用這種近乎笨拙的方式傳遞自己的心意，告訴一之倉自己會默默陪伴在他左右。不久掌心裡的手輕輕掙動，啊，這麼熱的天氣，一之倉果然不想被一個男生握住手吧。松本微微鬆開手「抱歉，被我的手握住、」……應該很熱吧。松本尚未將未盡之語說出口，那隻手默默的轉向後立刻和松本十指緊扣，松本詫異的抬眸，卻撞進一雙盛滿喜歡的眼睛，而他在那瞳孔中看見同樣懷著情愫的自己。

情難自禁。雷陣雨毫無預兆的傾盆而下將半乾的校服再度淋濕，兩人無下顧及避雨，當雨水把全身都澆得濕涼，唯獨嘴唇上源源不斷地接收到來自對方的溫熱氣息，他們成為彼此唯一的熱源，在滂沱大雨之中緊緊貼近，再不分離。

「一之倉、我們……」

「我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