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賭場
On the cruise
打從海上賭場開放後,不少乘客在晚上吃飯時的談資,就這麼從在夏威夷體驗到的好玩事物,轉變為在賭場裡贏了多少錢。
安蘇拉對於賭場沒有什麼興趣,但是對「贏」這個字頗為敏感。
作為某種程度上的人生勝利組,她十分享受勝利的感覺,如果說要在船上找樂子,比起按摩、看海或喝酒,找去賭幾把輸贏,順便賺點小費對她來說,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她還是不小心沉迷於鑲嵌珠寶好一段時間。
等到珠寶設計師想起這樁事,從房間踏出門時,已經是賭場開張好幾天後的事了。
拿著剛換好的籌碼,安蘇拉隨意找了一個空位坐下。由於打算先找張桌子來試試手氣,所以她挑了比較簡單的Black Jack玩上兩把,直到手感降臨後才換了位置,挑挑揀揀的,最後在德州撲克的牌桌上找到空位入座。
她的左手邊坐了一個看上去有點年紀的大叔,右手邊是個表情冰冷的年輕女性,橢圓的牌桌上老少男女都有,在大家到齊後,荷官開始發牌。
在賭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來賭博的人,一種是來玩牌的人。
前者輸錢多,後者賺的卻少。
安蘇拉作為業餘玩家,卻多少有點基本功。她懂得在心裡算牌,只是經驗到底還是差了些,幾場下來,她贏了一點、又輸了一點。
即使是抱持著找樂子的心情來玩,但時間久了,情緒多少會受到賭場內瘋狂的氣氛影響。不過多虧她的左右鄰居——那個聲音和表情保持一貫冷清的少女,和行事作風正如年紀一樣穩健的中年男子,兩人一個玩得銳利,一個玩得保守,在兩種極端的玩法夾擊下,好歹讓她守住了心神,沒有順著其他人衝動加注。
恰好這一場,玩到最後正好就剩他們三人。
把玩著面前剩下的籌碼,她把彩色圓餅整疊拿起,又一顆顆讓它們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全下。」珠寶設計師最後這麼說。
旁邊兩人往她看了一眼。
整個下午他們雖然沒什麼對話,不過在這十人的遊戲裡,憑著第一印象、第六感、幾次眼神交流,三人不知不覺組成了小小的聯盟,合作宰了其他玩家幾回,玩出了幾分革命情感。等到所有人都出局後,安蘇拉知道時間到了該分出勝負的時候。
她手上還握著二十幾萬的籌碼,可惜手裡的牌不算很好,還是小魚一隻[1],先前要不是搭了左右兩人的順風車,她應該在半途就要下賭桌。不過假使她不投入這麼大筆金額,最壞也是小輸,但像這樣把手上的籌碼全扔下去,那輸這麼一次,可就是全輸光了。
技不如人這點認知珠寶設計師還是有,她可不指望自己能贏過兩條鯊魚。
來賭場玩就是圖個開心,宰了些趾高氣昂的人後,對安蘇拉來說,來這裡放鬆的目的已經達到,那麼把這點錢當謝禮讓給其中一人,也是合情合理的買賣。
那個下起注來幾乎六親不認的少女微微打了個響指,將自己手裡的籌碼也扔了出去,「妳都這樣玩了,不跟上就沒意思。」
「女士都這麼說,那我當然也要參與一下。」坐在她左手邊的中年人笑了笑,十分紳士地推光面前龐大數量的籌碼。
他們多少還是培養出一點默契。幾人嘴上說得客套,實際上其實還是因為天色漸暗,差不多該去吃飯——這大概就是今晚最後一場遊戲。
在荷官準備開牌時,安蘇拉的肩膀突然被人握住。
「終於找到妳了。」
她嚇了一跳,「卡倫?」
在郵輪上絕大部分的時候,她和這位哥哥都是分開行動,有好玩的不會一起分享,只是當她不幸有難時,反而都是靠對方解圍才脫身。有鑑於此,安蘇拉這陣子安分許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連外出社交的時間都趨近於零。
自認為已經夾著尾巴做人,當女子回過頭發現兄長臉色鐵青,一副要來找碴的樣子時,下意識皺起眉頭,語氣也衝了起來:「幹嘛?我這幾天沒惹你吧?」
「有事要跟妳說——」看了眼已經結束的牌局(冷面少女開心地掃光桌上的籌碼),卡倫抓著她的肩膀示意她站起來,只是當眼角餘光瞥見坐在旁邊的人時,忽然收了聲,朝對方點頭致意,「蘭諾伊先生。」
順著哥哥的目光看去,他是在朝身旁那位穿著休閒襯衫的中年男士打招呼。
卡倫的性格本來就比較內斂,能讓他用「先生」稱呼的人實在有太多可能:投資者、客戶、半生不熟的社交對象、社會地位崇高的人。
珠寶設計師仔細地打量起對方的打扮。頭髮烏黑,整齊梳在腦後,臉上淺淺的鬍髯修剪整齊,上身穿著合身又挺拔的深藍色襯衫(絕對是手工訂製),手腕上的銀錶……看上去不是爛大街的萬寶龍,而是另一間古老的瑞士品牌江詩丹頓,可惜沒辦法辨別出款式。不過光憑著這短短一瞥,安蘇拉可以確認對方至少出身不錯,有自己的品味和眼光。
「蘇塔爾,我們又見面了。」對方有禮一笑。
按照社交禮儀,卡倫朝中年人介紹:「這是我的妹妹,安蘇拉。」接著他對妹妹說,「這位是保羅.德.蘭諾伊先生。」
半生不熟的兩人端著客套的笑容握了握手。原本安蘇拉還想寒暄一下剛才在賭桌上發生的事,只不過卡倫捏著她肩膀的力道越來越大——做了快三十年的兄妹,她還真的很少看到對方這麼焦慮的樣子。
那名蘭諾伊先生看人臉色的功力也十分到家,還不等他們開口,對方就已經善解人意的起身,「兩位看起來還有事的樣子,我就先不打擾你們了。」
「失禮了,十分感謝。」
安蘇拉有些不可置信地任由卡倫把自己往賭場外扯。
「『失禮了』?『十分感謝』?」她嘖嘖兩聲,「我還以為我在看時代劇,這是幾世紀的用詞?」
「安蘇拉。」
她的兄長卻無視這番玩笑,將人帶到郵輪外的走廊上,沉著臉確認四周無人後,他低聲說:「妳回去房間後先收拾一下行李,等下周抵達關島就先下船。」
見對方語氣正經,安蘇拉清楚這不是抬槓的好時機,看來真的有大事發生了。她的腦袋裡瞬間閃過許多想法,不過口中還是輕聲反問:「發生什麼事了?能讓你這麼緊張?」
「……今天上午在賭場裡,我看到穆海的工作人員直接把乘客的聲紋項圈解開,最後還把人銬上帶走。」
「啊。」
她輕嘆一聲,意思大概是:我就知道。
[1] 魚(Fish),德州撲克術語,指牌技不佳的新手玩家,通常帶有貶意。反之,若是牌技絕佳,則會稱呼其為鯊魚(sh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