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

　　同生死、共命運

　　身體深處傳來幾乎要融解的灼熱，意識在逐漸飄散，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軀幹的分崩與離析，於漆黑幽海徜徉，微弱的白光點綴在眼前，隨後迅速的散開。

　　她看見一望無際的藍天，廣袤卻龜裂的地表，鷹啼劃破天際，順著鷹鳥的聲音望去，只見低面突起一塊異物，好奇向前仔細查看卻愣住。

　　老鷹正在啄食的是一節人類的枯骨，尖銳巨大的趾爪刨抓地面，卻翻出更多血肉模糊的部分。

　　亞爾薇特不敢想像，底下還埋有多少名為人的物體。望著眼前的畫面，她忽地想起妹妹的叮囑。

　　一蓮托生會重現共生者的過往。

西元前260年，在「長平之戰」中，秦的將軍白起將俘虜的趙國將士活埋，根據紀載其數量約有45萬人。

西元前259年，被送往趙國作為人質的秦國王族子楚與趙的舞姬生下孩子，取名政。

西元前257年，子楚拋下孩子獨自返回秦國，而後也被身為舞姬的母親拋棄，秦昭王侵略攻擊趙國，並包圍了首都邯鄲。

西元前254年，邯鄲郊外……

　　「接連被父親、母親、國家放棄，孤身一人留在敵國，明明還只是個孩子……」

　　皺眉思索著前不久得知的訊息，亞爾薇特彎下腰，在寂靜無聲的深夜時分，瑰紅眼眸流淌著顯而易見的心疼，氈床裡孩童雙手擁抱著自己，稚嫩的面孔上還沾著透明的淚珠。

　　「什麼嘛……」

　　睡夢裡的孩童並不安穩，時不時抽搐兩下，霜雪紛飛的隆冬裡只有一條單薄的被子，他抓住被單翻身，露出另一側的臉頰。

　　亞爾薇特赫然發現，孩子的面頰竟有清晰可見的巴掌印，飄在空中的身子不自覺地撲向前去，伸長了的指尖透了過去，她用力吸了一口氣，憤怒的情緒充斥於整個大腦，又試圖撈了幾次依然徒勞無功，最後只能氣憤的跺腳。

　　「討厭、不論何時都……」

　　後頭的話戛然而止，她對上一雙黯淡灰濛的雙瞳，後者瞬間從氈床爬起，蜷縮起小小的身軀。

　　「對、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年僅五歲的孩童彎起唇角，顯得刻意且異樣的笑容浮現在亞爾薇特面前，「都是我的錯。」

　　「我會打掃與烹煮，也會去挑水，請您不要生氣。」

　　「對不起、對不起……痛……」

　　手足無措的望著不斷道歉的孩童，讓女武神鋪天蓋地震怒轉瞬消逝，化為無以言喻的哀慟，亞爾薇特呆愣片刻後伸出手，抱住那個此刻比她嬌小許多的皇帝。

　　睡懵的贏政喊了好一會才發現眼前根本沒有人，揉了揉臉頰，又碰觸到頰上的印痕，痛得驚呼一聲，抿著唇回到床上，在驚懼不已的狀態下陷入淺眠。

　　淚流不止的女武神望著他，只能靜靜地凝視那些早已成為過去的景象。

西元前252年，贏政遇見了改變他一生的『母親』。

西元前250年，拋棄贏政的逃跑的子楚即位秦王，他令長子贏政回歸秦國。

　　蔚藍的蒼穹艷陽高照，稀疏的雲朵點綴其中，馬車在崎嶇蜿蜒的山路緩慢前行，車裡蒙眼的孩童幾度欲言又止，坐在他身側的高大女性手裡拿著風車，豪邁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坐在車頂的亞爾薇特撐著下顎，百無聊賴地晃著腳，贏政和春燕這兩年難得的平穩日子讓她緊繃的神經也跟著麻痺，待她發現從後方襲來的箭矢時，混戰已然開始。

　　結果也與史實相符，贏政得知了血淋淋且殘酷的真相，痛苦的幾乎不能自己，同時被欲死的春燕勸解，哭號著擁抱『母親』立下誓言。

　　亞爾薇特從始至終都站在一旁觀望，因為用盡全力而握到發白的拳頭，無聲的表露出她的心思，而她卻無能為力。

　　眼睜睜看著九歲的孩子扛起比他沉重的屍體回到秦國的首都，作為太子政逐漸在朝堂站穩腳跟，無論多麼艱困的情況都能咬牙堅忍。

西元前247年7月6日，秦莊襄王去世，葬於芷陽。年僅十二歲的贏政即位秦王。

　　面容姿態與過往大相逕庭的贏政雙手覆於身後，銳利如鷹的瞳眸恍若能洞穿人心，被陳舊的布帛遮掩，俯瞰欄杆底下追隨他的無數臣民。

　　視線轉到左側的廊柱，少年露出饒有趣味的神情，輕晃了一下頭蠕動唇瓣，用處於變聲期而沙啞難聽的嗓音問道：「妳是誰？」

　　彷彿是在看走馬燈般並不融入其中的亞爾薇特聽見問句時，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走到她的面前，比她高上些許的少年秦王再次詢問。

　　朱紅唇瓣不斷張闔，沒能料到他竟然發現了自己的存在，亞爾薇特下意識紅了眼眶，她突然有一種想擁抱對方的衝動，是多年以前隆冬的夜未能做到的事。

　　卻在伸手的瞬間發現自己的手從指尖開始變得透明，幾乎要身軀撕為兩半的劇痛如浪潮襲來，明亮的視野從最外圍轉黑，連眼前的人都變得模糊。

　　「痾啊──」

　　在消散的頃刻，她終於碰到了他。

　　盯著空蕩蕩的廊柱，少年秦王歪著頭，摸著尚有一點觸感的右頰，不確定剛才是不是他的錯覺。

　　「她叫阿房，名字真奇怪。」

***

　　即使處於不能分神的戰鬥中，始皇帝依然敏銳的發覺他的女武神狀態不太對，利用神羅鎧袖隔開散發出殺意的雙叉戟，拉出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怎麼了？』

　　『嗚嗚……什麼事都沒有……』

　　亞爾薇特努力將哽咽嚥下，死命的咬住下唇不讓他擔心，藉由贏政的雙眼看著面前強大的敵人。

　　『贏政。』

　　『嗯？』

　　『我們會贏嗎？』

　　『忘得可真快啊，不是說過了嗎？』

　　始皇帝咧開嘴笑得狂妄，護甲套指著仰天大笑的黑帝斯，勃發的戰意嶄露無遺。

　　『相信朕。』

　　抿著雙唇的女武神顫抖著雙肩，自後方擁住她的皇帝，輕輕的將額靠了上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