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上的第一滴血
Sonac @hills0527待風沙止息,星河灑落之時,商團在一無風處紮營。為了節省柴枝,篝火保持在不滅的亮度,火焰半明半昧,偶爾躍動吐出火舌,捲走些許寒意後又安靜下來。
沙丘吸走了聲音,寂靜的夜讓人不自覺凝神,用耳朵追逐自己的心跳,追逐別人的呼吸。還似乎能夠聽見微風下,沙粒從高處逐漸滑落的動靜。
紅紗路是一條陌生商路,缺少前人引領,處處皆是危機。白日風無定向,沙塵暴和流沙防不勝防,稍有不慎就會在風沙中迷失方向。到了夜裡,商團也沒有放鬆警惕,待月牙高掛,幾名守夜人盤坐在火邊,守護眾人逐漸安穩的夢。
桑那克裹緊了身上的厚毛氈,雙手湊近嘴邊呵著熱氣——雖然居住在沙漠地區,但他總是無法習慣入夜後驟冷的氣溫——反觀身邊兩名赤裸上身、僅包裹一張薄毯的守夜人,他忍不住打個冷顫。
不過四人中還是有正常人,桑那克瞥見那對雙子守夜人身邊的少年就被毛毯包裹得很紮實。
寂靜的夜總是難以保持清醒,桑那克大膽掀開些許毯子,讓冷風灌進被窩,把他吹了個透心涼。原來昏昏欲睡的腦袋霎時比任何時候還要清醒。沙丘上或深或淡陰影無風自動,重疊成更深邃的色塊。
桑那克瞇著眼睛看向遠方動靜,有什麼東西在悄然迫近。
「有匪!」
尖銳刺耳的哨聲打破靜謐氛圍,大大小小的驚呼低喊,酣睡的人回到現實。小半瓶橄欖油被粗魯的澆到篝火上,霎時熱浪沸騰,炸出一團火球和無數火星,落在人身上,燙掉最後一絲睡意。
三名手握武器的嚮導站在最前牢牢守在最前方。燃燒的火把在人手間傳遞,濃煙滾滾,湧向天際。
高大的北方嚮導揮舞長劍,破開迷霧。她大喊:「保護駱駝!」
桑那克與那聲警示幾乎同時行動,他甩開毯子猛然彈起,抽出腰間彎刀,又把幾片輕薄的細刀夾在指間,與其他人一同站在駱駝群前。
看似在遠方的潛伏者如蛇蠍,藉著地形快速靠近。
火焰中的灰屑噴灑蔓延,刺激感官。開戰的號角響起,大家很快殺紅了眼,更多的血液四處噴濺,桑那克似乎看見有斷肢在地上。青年也拉起圍在脖子間的布料擋住口鼻,把血腥氣隔絕,留一雙狼目,冷酷、狠冽。
晚風拂動布料,桑那克感受風,微微瞇起眼。氣流輕刮他的指尖,指向敵人的刀尖隨呼吸顫動。在某個風止息的瞬間,他的手臂肌肉緊繃,旋身投出薄刃,俯身追在細刀之後。
兩道血花噴濺,一個偷襲的賊匪倒地。
幾次短兵相接,青年連人帶刀重重撞進一個蒙面人懷裡,聽見耳邊的悶哼清晰,他抬腳踹開面前肉體,把帶血的銀刀從肋間抽出,轉身抵著另一柄朝他劈下的彎刀。
鏘!
金屬碰擊,把虎口震得發麻。桑那克兩手握緊刀柄,欲要強行把那使勁往下壓的刃口架開,沒想到他卻高估了自己的力氣,只見鋒利的刀口逐漸靠近他。
壓力漸增,又驟然一輕。
「呼——這人力氣真大!」
兩道身影左右把桑那克夾在中間,一剎那把彎刀挑開。
解圍後桑那克退開兩步,轉了轉酸軟的手腕。他抬頭,只匆匆一瞥說話的人,蓬鬆的長髮遮擋大部分臉龐,只能窺見間隙如金砂般的雙目微彎,大圈耳環晃動,貼在膚色深淺不均的臉頰骨上。
兩個身型相若的青年默契踏前一步,擋在桑那克面前,猶如兩面結實的高牆。兩人又如猛獸般往前衝,一刀接一刀收割黃沙上的生命。神色冷漠的一位不經意轉頭看了看他,臉色突然變得嚇人。
「伊利!」
距離最近的桑那克猛然轉頭,只見那相對顯得嬌小的紅髮守夜人面向一名負傷的賊匪,青色的雙瞳也透出些許不安和猶豫。他的手微抖,手握的短劍透著冷光、第一次沾染血跡。他絲毫沒有發現來自背後的危險。
「小心!」
桑那克沒有多想,扣住人的手腕用力把人扯開,那柄彎刀堪堪划過他伸出的手臂。青年皺了皺眉,扯下擋臉的布巾壓在傷處,刺眼的猩紅帶著血氣瞬間暈染開。
偷襲的人一眨眼被憤怒的猛獸撲倒、拖走,撕扯成塊。
「你沒受傷吧?」桑那克強壓下疼痛的抽氣,低頭追問身邊少年。
對方瞪大了眼,寬鬆的布料也擋不住他面對死亡時的戰慄。歸返的野獸帶著汗和鐵鏽味,急衝衝的圍在少年身邊,為首那戴耳環的男人蹙眉,緊張嘮叨。
「伊利亞斯,有沒有受傷?你嚇到我們了。」說著說著,男人本銳利的金瞳竟蒙上了淡淡水霧,濺了血點的臉上滿是自責。剛剛渾身殺氣的兇獸,如今就像隻溫順大貓。
「我沒事,但他⋯⋯」少年歪頭,才發現桑那克早已走遠。
在確認少年安全以後,桑那克已經找到適當的時機離開——身為家族的二兒子,這種情況他從小經歷到大,也早已想通。其實大家不是故意忽略他的,只是每個人都會下意識權衡輕重,而排行在中間的他,很不巧總是在輕的那方。
此時四周的戰鬥已經結束,商團正在清點損失。
桑那克找到了自己的駱駝,他用臉頰撞了撞拱著腦袋關心他的馱獸。按壓傷口的布巾已經徹底浸溼,這時手臂有點發麻,他用另一隻帶著乾涸血跡的手,在行囊裡翻找傷藥。
「我幫你吧。」伊利亞斯在人群中找到獨自一人的桑那克。他的身後帶著那兩名臉上有白斑的男人,其中一個拿著些包紮用的乾淨布巾。
這時桑那克才看清兩人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臉上的白斑如圖騰,讓兩人平添幾分野性,更具壓迫感。
「謝謝,麻煩了。」青年沒有拒絕這份好意,他拉下外罩衫,把帶傷口的手臂舉至對方面前。
那是一道巴掌大的刀痕,仍然往外滲著血。伊利亞斯臉色蒼白,用還在微微顫抖的手為傷口撒上藥粉。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嗎?」桑那克看對方緊張,便主動打開話題。
「我們是北方的僱傭兵,第一次南下。」紅髮少年有點猶豫,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有所隱瞞,答非所問,也有點心不在焉。
「這樣啊。我是從南方沙漠來的,我叫桑那克。」
對於桑那克沒有追問,少年顯然鬆了一口氣,他很快順著話題說下去,沒有再在剛才的戰鬥著墨更多。
「我是伊利亞斯,他們是塔納爾和阿拉坦。剛剛真的謝謝你。」
「小事,剛剛你們也幫我了。」桑那克朝雙子點點頭,他動了動手臂,布巾綁得不鬆不緊,對比武技,伊利亞斯的療傷技術顯然好很多。「有你的包紮我一定很快就能復原。」
桑那克彎了彎眼眸,深棕色捲髮在混戰後有點凌亂,但扯開的笑容仍然燦爛。
「接下來的旅途,也要互相照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