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信】死神

【沖信】死神

清紫

※時間點在荊棘惡童篇後、一國傾城篇前


「阿伽蘭卡默苦蓮急來僧、照偈禮津──啪!」

熟悉的咒文以截然不同的頓點和語氣,在腦中形成了比眼前的街景更生動的畫面,他調整了一下耳機,在清脆的兩道拍手聲之間,細細咀嚼著同一個人在短短三十秒內切換不同聲線的精妙演繹。

雖然聽了不同落語家演繹了各式各樣的《死神》,不過果然還是蒼老又陰森的死神好啊。感受著腰間的刀隨著前進微微晃動而彰顯的重量感,真選組一番隊隊長就這樣踏著悠哉的步伐,在這熱鬧繁雜的街道裡,獨自沉浸於不祥的故事之中。


前年在現場初次聽到的劇目《死神》,是落語之中難得黑暗的故事,講述一個因沒錢而準備自殺的男子,從一位善良的死神那裡,學到了能驅趕病人腳邊死神的咒語,就這麼偽裝成醫生賺了不少錢,某天卻受鉅額治療費誘惑,不聽死神當初的警告,驅趕了在坐在枕邊、代表病人壽命已盡的死神。

作為懲罰,死神將男子帶到漆黑的山洞,洞裡擺滿代表人類壽命的蠟燭。男子被告知因為他違背約定將病人枕邊的死神趕走,自己的蠟燭已和病人的交換,即刻便要死去,在他苦苦哀求之下,死神說只要他將火引至另一支燒了一半的蠟燭,便能活下來,卻不斷嘲笑男子引火時顫抖的模樣,且無論男子是否成功引火,最終火焰都會被死神帶著笑容吹熄,或用計騙得愚蠢的男子將之熄滅。

沖田對這段落語可說是一聽傾心,無論是男子可憐兮兮地求饒的聲音,還是看似帶著善意出現、卻終歸帶來終結的無情死神,都深得他心。再怎麼披著人畜無害的皮,死神就是死神,是奪走性命的存在,就像即使穿著這身制服,也掩蓋不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一樣。

無可救藥的愚蠢生命被壓倒性的力量輕易奪走,這正是人生的寫照,不是嗎?既然如此,那果然還是當掠奪的那一方更能開懷大笑。

想到這裡,有自覺的殺手先生揚起愉快的微笑,卻倏然間想起那個女人的眼睛。

血色的無光深潭,宛如死亡本身,像在訴說著沒有任何求饒能動搖她殺意的那雙眼,就這麼烙在沖田的腦海裡。

最初沖田單純只是想著激怒並除掉對近藤先生出手的女人,可一如往常的性騷擾發言卻無法撼動她出刀砍殺其他生命時的冷冽,反倒被以輕描淡寫的語氣回敬。

真有趣。他想。

「那個女人簡直像死神一樣!」近藤先生說得雖有些浮誇,卻完美地概括了她揮刀時的毫不猶豫。

沒錯,打從刀身相抵、視線相交的那一刻起,作為同類的他就能輕易斷言,她確實是個出色的死神。

「鏘──」

刀出鞘的清脆聲響將他的意識拉回現實,短暫走神的沖田總悟壓平嘴角,無視於路人們驚恐的神情,將剛露出血槽末端的刀身和身體深處的躁動一同推回刀鞘,宛如剛才無事發生般快步離開。


不知不覺,耳邊的《死神》已經演到在病人枕邊端坐著的死神開始打盹了,看來他一時分神錯過了一點劇情。意識到這點,有些煩躁的沖田決定把一切責任歸咎於硬塞給他巡邏工作的土方先生。

沒錯,都是土方先生害我不能上班時間待在屯所專心品味三遊亭圓朝大師的《死神》,土方去死。盤算著等等回屯所要用哪種大砲轟爛土方的房間,沖田卻突然被街邊的白色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面無表情讓人很不安啊,剛開始還……不過實力確實強得可怕,上次的任務……」從低聲細語到逐漸清晰,微風捎來了讓沖田下意識放慢腳步的對話。

喔?本以為見迴組跑來真選組的地盤是有什麼圖謀,沒想到貴族菁英也懂得當稅金小偷啊,這還真是讓人有親近感呢。他饒有興致地想著,同時慢悠悠地越過這兩人,在離他們有段距離的茶水攤坐下,然後「喀」地一聲把剛喊出「……照偈禮津──啪!」的落語暫停播放,被嚇醒的死神就這麼定格了。

「……雖然今井副長讓人不知道該怎麼相處又很難懂,不過很強就足以服眾了,反正我們可是有『三天的怪物』在,指揮策畫的工作交給局長就好。」

看他們一派輕鬆地在這裡八卦,看來那個女人並沒有死在瓦礫堆下,甚至連受重傷都沒有吧,雖然也是意料之中就是了,死神是不可能輕易死去的,何況自己當時根本沒有下殺手。小口小口地喝著並不算多美味的茶水,沖田默默地想。反倒是那傢伙居然是副長這件事,還比較讓我驚訝呢,頭上沒有土方先生這種煩人的傢伙擋著啊,真讓人忌妒。

「不過佐佐木局長和今井副長到底是什麼關係啊?說是從暗殺部隊挖角來的菁英,但他們都以名字互稱耶。」

「誰知道……我也很想喊喊看『信女小姐』啊。」

「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啊?」

話題逐漸朝著沒營養的方向而去,沖田不以為然地過濾無用的資訊,在零碎的話語中抓住「今井信女」這幾個跟本人氣場天差地遠的圓潤音節,細細咀嚼後,跟口中的淡茶一起吞下。

而宛如開胃菜般,這個名字輕易地激起在潛藏在他腹中追尋強者的飢渴,連帶讓他回憶起了那一夜和那兩柄刀互砍的暢快,只要一個呼吸停滯、一個錯誤的判斷,就會逼近頸處的刀風,興奮得讓沖田遺忘了這傢伙把劍指向近藤局長時的憤怒。

……真是的,果然只喝茶會肚子餓啊。沖田想著,側身跟茶水攤的老闆娘追加了一串糰子,結果對方說要等一會兒。

腹中的飢餓感遲遲未消,於是他的思緒又回到那一夜,在彼此陰魂不散的斬擊之中,為了維持一刀一足距的逼近和閃躲,以及為了比對方斬得更快、更準,而幾乎要達到一致的呼吸,宛如一場在生死邊緣線上的雙人舞,每一個轉身、跳躍和距離的拉近,都在激起他血液深處找到同類的喜悅,和同族相殺帶來的快感。


然而,刀劍來往之中,卻又有種違和感。


總是和他人互相廝殺直至一方死亡的沖田,逐漸意識到了在盡興的互砍中,這個女人散發出的殺意並沒有削成一擊致命的劍。

她的每一次斬擊都乾淨俐落,應當有著一擊斃命的準頭,就算是鮮少露出破綻的他,也不太可能毫髮無傷,然而朝他而來的大量攻擊中,卻參雜著不少嬉鬧般的「威脅」……沒錯,僅只是威脅,而不是死神應當有的心無旁鶩的殺意。

啊啊、原來如此。沖田很快就發現了。這個女人跟我一樣,都是某個人的劍,雖然擁有能輕易斬殺生命的能力,但如今只為某個人而揮動,而那個人尚未真正將劍指向真選組的首級,所以無論是棋逢對手的廝殺,還是同為虐待狂的較勁,都還只是玩鬧性質的遊戲。

……既然如此,那就留著下次再玩吧。

不知為何,儘管對方沒有認真,沖田卻並不惱怒,只是以和她同樣的悠然,盤算著將最美味的東西留到最後享用。

等到哪一天,沒有了這些打擾我們的劣質玩具時,若你能出於自己的意志,將這強大到有些笨拙的刀拔出刀鞘,我們再一起玩吧。

帶著這樣偶然浮出又隨意飄散的想法,他暫且將那柄刀留在刀鞘之中。


「您的醬油糰子。」

終於等到緩解飢餓感的糰子,沖田伸手接過盤子,望著和今井信女深紅的眼珠一樣圓潤的糰子,他漫不經心地張嘴,一次咬下兩顆,結果這份心血來潮害他的嘴內左邊的頰側被竹籤戳了一下。

「嗚哇。」臉上裝作若無其事,沖田壓低聲音偷偷哀號,然後避開嘴內的刮傷咀嚼糰子。

然而再怎麼小心翼翼,還是很難完全避開,於是糰子不免染上了細微的血腥味,和醬油的鹹甜混在一起,有種異樣的噁心感。

唉、除了幹架留下的傷口,我可是一點也不喜歡被刺啊。他在心裡抱怨著,又想起今井信女的突刺。

雖然並沒有要殺他的意思,但要刺穿他的ΟΟΟ應該是認真的吧。

「斬人者,一旦鎖定了目標,不斬到目標是不會收手的。」

畢竟近藤先生再三叮嚀過不能把場面鬧大,所以沖田本就想著玩得再開心都要點到為止,才會在攘夷志士們都被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主動問她要不要暫時休戰,沒想到像人偶般冷淡的她竟然會說這種話,熱情得害他差點就一時鬼迷心竅而戀戰了。

那樣可不行啊。沖田想著,動作謹慎地咬下最後一顆糰子。畢竟太過貪心的話,可是會被死神反殺的。


「不過你喜歡副長哪裡啊?」

「也沒到喜歡的程度啦,就是……覺得還不錯的程度?」

街邊的菁英們還在聊沒營養的話題,沖田覺得也差不多聽夠了,還是繼續聽他的落語比較有趣,於是伸手想繼續播放CD。

「咦?不管跟她說什麼都沒有表情,不覺得很恐怖嗎?」

果然和菁英還是合不來啊。懸在播放鍵上的手頓了頓,沖田不以為然地想。那種強大又不喜形於色、凜若冰霜的女人,才最讓人想要看到她更多的表情吧?尤其是憤怒、痛苦,哭喊著面容扭曲的樣子……

「確實美女板著臉會讓人害怕呢,不過明明是那種性格,卻又會特別改造制服,頭髮也很柔順,應該有在保養吧,這種其實愛打扮的反差很有女孩子的感覺啊……」

「這麼注意人家的頭髮,你是戀物癖嗎?好噁。」

同感。沖田在心理附和,絲毫沒有要反省自己的性癖比對方糟糕一百倍的事實。

「喂!」大概是兩人相當要好,今井信女的粉絲並沒有生氣,只是笑著反駁。「我才沒有呢,只是單純覺得挺可愛的,喜歡甜甜圈這點也是……」

哦?沖田挑眉心想。連開黃腔都面無表情的女人,興趣倒是很可愛嘛。

「所以啊,下次要是送她甜甜圈的話……」

沒有再繼續聽下去的慾望,黑衣的稅金小偷起身,把錢付給茶水攤的老闆娘之後,就按下落語CD的播放鍵,以和念咒後「啪、啪」的拍手聲同樣輕快的腳步,帶著飽足感離開。


「來吧、來吧。」

耳邊冷漠又陰森的死神重複著,扯著男人走向黑暗的洞窟,一步一步地,沖田也慢悠悠地走入傍晚的街景之中。

「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用想辦法將你的餘火引來這裡吧。」死神陰笑著遞出燒了一半的蠟燭。

「謝謝、謝謝!但是蠟燭太短了,好難……可惡!」

「抖得這麼厲害的話,火會被風吹熄喔……你看、你看,要熄了喔……」

像是配合著耳邊的落語劇情一樣,天色逐漸黯淡,轉為濃稠的暗紅,沖田眨了眨眼,天藍色的雙瞳中閃著血紅色的光。

「呀啊啊啊──蠟油好燙、好燙!火要……」男子哭叫著,呼喊中能聽出驚慌、痛苦、不甘和恐懼交雜著。

啊啊、多麼精湛的演出。沖田總悟閉上眼睛感嘆。果然,愚蠢的生命在求之不得時,那扭曲的情感是最耀眼、也最讓人想要好好品味一番的。

想到這裡,沖田總悟不禁好奇,如果像給出虛假選擇的死神這樣,用甜甜圈誘惑今井信女後再奪走的話,是不是就能看見那張如人偶般的面容,出現不甘心或憤怒的表情呢?若是如此,留待那之後的盡情廝殺,定會別有一般風味吧。

享受著耳邊逐漸變得尖銳的求饒聲,死神愉快地笑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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