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夢酒
俠客某/霂七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小雪了。
葉丞淵將窗推開,案上溫酒冒著細薄的氤氳霧氣,放在遊記上的書箋輕淺幾筆勾勒出杏葉的紋路,他瞥了一眼,隨手將遊記闔上。
裡頭描寫的那些景色,他親眼見過大半,卻找不出一處能勝過江南的青磚黛瓦,或是西湖瀲灩湖光。少年時也曾偏愛長安街上繁華似錦,搏得江湖虛名讚聲,仗劍意氣風頭;後來心心念念的,不過一壺溫酒傍身,憑欄靜望樓外樓落花滿天。
二十多年的時光恍如南柯一夢,印象裡還是矜驕的少俠模樣,醒時鬢邊在床頭月色下泛著幾縷霜白,遭故人笑一句早生華髮。有些事歷歷在目彷彿昨日,有些早已記不清,只留模糊輪廓供他回憶。
他能記得落在酒壇上的桃花瓣,灼灼地開滿了君山,丐幫弟子多豪情膽大,隨手折一帶花桃枝便贈與心儀之人;策馬疾駛在巴陵縣驛道時,路旁總有年幼的孩童在夜雨河邊追著白鵝,將岸邊蘆葦踩得東倒西歪,有些機靈的還故意搗蛋搞壞了綠林佈下的陷阱;將寇島上留萌濱倭寇斬於劍下,殘陽似血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抬眼能遙遙望見對岸的揚州,偌大都城比不過一個指甲蓋大。
葉丞淵將這些對他的後輩娓娓道來,又每每在最後一語未盡時收聲,笑說,不如你們自個兒去親眼瞧瞧,再回來告訴我,你們都見到了什麼。
「總該親自去看過、走過一遭,才不負這盛世繁景。」他說。
穿著苗疆服飾的少女在揚州城的街上隨手攔下一路人,問了幾句路便往城裡的一間酒樓走去。她一進酒樓,抬眼便望見二樓靠窗處坐著她要尋的人。
男子身穿繡金錦袍,參雜幾縷灰絲的頭髮用玉冠束起,一手握著酒杯,另一手隨意地搭在窗檻邊。他轉頭看那快步走到桌前的少女,喚了聲:「雲白。」
「我找了您好久。」她狀似抱怨,在葉丞淵示意下坐進他對面的位置。
葉丞淵聞言只是笑了笑,將桌上那盤糕點朝雲白的方向推近,道:「嚐嚐這裡的松花糕,味道挺好。」
雲白禮貌地拿起最小的那塊,咬了一口後,默默伸出手將碟子拉到自己面前。見葉丞淵並未對她的行為有什麼意見,雲白心安理得地將那碟松花糕消滅將近大半,又叫了小二上一壺茶。她見葉丞淵望著窗外,隨口問:「師父,您在瞧什麼呀?」
「無甚。」葉丞淵回道。「只是在想,又是梅開的時節了。」
「可是那顧二公子又邀您去他府上賞梅了?」
「去年顧二辦了賞梅宴被顧大人批評玩物喪志,命人將顧二院裡的梅樹都除了,一直到前陣子顧二還在抱怨這事。」聽雲白提到那顧家二公子,葉丞淵便想起這事兒,當作一件趣聞同雲白說道。「確實有些可惜,顧二是花了心思在照料那些梅樹的。不過真要說起來,還是煢煢獨立在茫茫雪色裡的梅花最為好看。」
「師父可曾見過?」
「……說來遺憾,」葉丞淵唇角笑意微泯,輕聲嘆道:「為師未能有幸親眼看見這般美景,可惜了。」
「然而雖未見過,卻也能在心裡描摹一二,也算是、看過了罷。」他微微抬起握著酒杯的手,在湊到嘴邊時頓了一下,才將溫酒一口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