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葉明徹很久沒看到妹妹了。

　　新學期已經過了大半，外宿的楊巡葉都沒有返家。即便在同間學校，見到她的時間也寥寥可數。

　　他早有預備妹妹會很少回家，這也情有可原。他自己開車上班，都需要四十分鐘車程，更別說從仁北市通勤到大安區了，少說都要一、兩個小時。

　　只是總要有點音訊吧。

　　傳了訊息得不到回應，電話撥了沒有人回，要不是送去的訊息會顯示已讀條，都要懷疑是不是人間蒸發。

　　幸好，弟弟總是知道妹妹的行蹤──楊巡葉和楊迕黃簡直形影不離，對自己則是不理不睬。

　　他總得透過弟弟獲得二手資訊，例如妹妹最近去了哪玩、交了什麼朋友、校園生活如何、考試又有哪裡遇到瓶頸……從大到小、鉅細靡遺，楊迕黃都知道。但他連妹妹什麼時候在線上都不知道。

　　晚餐過後，葉明徹洗完最後一碟盤子，把濕漉的餐具送進烘碗機，順便點開和妹妹的對話紀錄。下午送出的訊息，仍舊只收到了已讀。

　　他終於受不了了，輕吐一口今日不知第幾次的嘆息，接著向坐在客廳的楊迕黃喊道：「老弟，你手機借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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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遊結束，楊巡葉和朋友們在景湖捷運站分道揚鑣。

　　她還不想回宿舍，於是趁著晚點名以前的時間，在附近的商業區獨自閒晃。戴上耳機阻隔外界的嘈雜，順便循環播放近期發現的新歌清單，她最享受自己一人的滋味。

　　直到一通來電打斷她的的節奏。

　　原先她感到氣憤，正打算掛斷電話，想著是哪個王八破壞她的個人時光。直到看見螢幕顯示二哥的名稱，楊巡葉便毫不猶豫的選擇接聽。

　　「哥好難得主動打給我，怎麼了嗎？」她不加掩飾自己的喜出望外。

　　「妳終於接了。」

　　「為什麼是你。」

　　當那位成年男子開口，楊巡葉的音調便急遽下沉，原先的雀悅也即刻覆上冷漠。

　　「妳不回應也不回撥，只好借老弟的手機。我知道妳一定會接。」

　　楊巡葉哼了一口氣，表示自己的不滿。

　　「妳吃晚餐了嗎？」

　　「都這時間了，你覺得？」

　　「妳在宿舍嗎？」

　　「用聽的就知道外面吧。」

　　「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嗎？」

　　「又要囉嗦功課了？老師不是下班了？」

　　「不是……我……嘖，我沒那個意思。」

　　「你到底打來幹嘛？」她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

　　「……唉，沒事。我只是想親自問一下妳……」

　　「……妳現在的生活，都過得還好嗎？」

　　「……喂？」遲遲等不到回應，葉明徹忍不住出聲。

　　「很好。」簡短給予應答後，楊巡葉沒有再回應，葉明徹也沒有說話。這頭和那頭交換著沉默。

　　「那⋯⋯妳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有什麼事要……跟我分享嗎？」好一陣子，葉明徹才開口。

　　「我不是你的學生，也不是你的輔導對象。」她送上一把尖酸刻薄，並且未經同意就逕自掛斷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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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自己的生活圈以後，楊巡葉把大部分的時間，都揮霍在校園裡。和葉明徹往昔相仿，年輕的他們，都把青春消耗在家之外的地方，消耗在能歸宿的地方。

　　她曾聽聞，有人用溫暖來形容家。只是，當她想起家，只感覺冬季早晨吹來的乾冷，還比那處溫暖上許多。

　　十六歲少女的世界，只有是非與對錯。青少年的情緒像片叢林，複雜、多樣、且充滿未知與危險。在她不多的的記憶裡，生父與大哥的樣子都是模糊的。在她最需要陪伴的階段，這兩人的出席一直從缺。

　　可是當楊巡葉掛了通話，有好久的時間，她只能盯著手機螢幕，任由悲傷從眼眶不斷滴落。

　　她早已習慣不常被過問的日子。時間一久，她甚至忘了自己曾經期待過。她沒有預料到，對方會問她過得好不好。

　　楊巡葉頓時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夢境。錯愕與無以明狀的溫度，同時湧上心頭，再多的面紙，都無法全然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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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明徹與楊巡葉共有一道頻率。沈默的頻率，話題停止的頻率，感到後悔的頻率，湧起惋惜的頻率。

　　若說最難以沸騰的溫度，不冷不熱比寒冰更為困難。沒人知曉彼此的沸點是攝氏幾度，勉強恆溫著稍顯修尬的關懷此起彼落，誰都沒把握下一步該往哪走。但餘溫猶存，這頭到那連結的線未曾斷開。

　　過去他對妹妹的生活不聞不問，今日他正在力挽狂瀾。

　　可惜，總是可惜，人際關係是一項雙向條件都滿足才能成立的方程式。要花多久時間重建信任，誰也沒把握有個確切答案。

　　至少，他倆還有一道共同的頻率。他們是光年之外的星，彼此用光年為單位對望，靠近，相互吸引。

　　只要她過得好，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