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紀
M我聽說水紀是個還算很好相處的人,聽說而已,我從來沒見過他,光聽同學之間裡的謠言,你知道的,同學之間裡總有這麼多廢話。
水紀是一個,我該怎麼形容他的男人?
我不得不去借貸的那一天,烏雲密布,看起來要下不下雨,烏雲壓的我喘不過氣,帆布鞋踩在火車月台的每一步伐都如此沉重,我一想到父母欠下的債,換算成我打工的時數就知道,這個債務會跟著我家一輩子,我去賣一顆腎臟也許也只能填補這一小點點。
怎麼會有一間公司的利息是不收利息的?我從那些下九流的朋友那裡聽到這件事情簡直不可思議,就連去銀行都有利息,然而許多金融公司裡面,只有這一間公司沒有收利息,可想而知,有些人覺得這是一場騙局,有些人卻說這是真的,對此趨之若鶩。
我聽說哪一班的人借了多少日幣、哪一個班的人小額借貸多少,如此如此……
讓我不禁懷疑起這到底是真是假,所以我又在某一天的放課時間,詢問那些穿著誇張的朋友們(你知道的就是些豬朋狗友),他們說:「你去這條街區找一個叫水紀的男人就好了。」
若是有人問你來幹什麼的,就說要找水紀借貸,他們都會帶你去找那個人,我當時想,這個男人的地盤肯定很大,他們卻搖搖頭說水紀不是老大,他上頭還有人,至於那人是誰,誰知道呢,只是水紀自己說的,其他地區的人覺得水紀說謊,於是試探了他幾下,全都被打得送進了醫院,之後就再也沒人問了。
我到底好奇不好奇他上面有沒有人?我不知道,我的重點根本不是那個!
那天我下課特地回家換了一身便服,順著東區的刺青街一路往那個街區走,那裡經常做一些黑交易,刺青街不代表就是不好的地方,但誰知道呢,龍蛇混雜的地方,誰也說不準。
有個金色長髮的男人看我在十字街口糾結,那時我正在想這個街區其實很大,要去哪裡找人,難道隨意抓一個?那個金髮的男人上前搭話,問我在這想找什麼?
我看起來一定一臉很蠢,男人大概也見多了這種樣子的蠢貨,他耐心地等待我回答(也許吧),我很快說明了我的來意,雙手在褲子口袋裡緊張的冒手汗,搓了又搓。
對方露出一副明白的表情,他做了一個請往這裡走的動作,我跟了上去,周圍的人們都在看我們,不管是正常人還是不正常的人,我不知道。
走去的路上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卻也沒有很久,男人帶我走入了一棟建築物,看起來很像高級事務所,他的建築物牆壁是白色,裡面採取的裝潢風格也偏歐洲風格,來自北方,氣候季節都一年四季是白色的冬季。
水紀的辦公室在金髮男人敲門後被他的秘書打開,水紀穿著白色的西裝,他的外套掛在辦公椅上,站在桌邊一手插在口袋中,輕輕倚靠著他看起來很昂貴的桌子正在講一通電話。
電話線連接的那端看起來也是很貴的電話機,金髮男人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我點點頭朝他躬身,仔細觀察起了水紀這個男人。
他是白髮,膚色也相當蒼白,一身白西裝和幾乎白色色調的房間,與金融借貸完全搭不上關係,一路走來這棟看起來相當正派的建築物就在這混雜的街道中,開門的人沒有穿著西裝,就好像在一間公司中穿插看起來與公司無關的人。
水紀側身站著,聽見開門聲音回頭看了一眼給予我們一個微笑,不同與我們亞洲人的是,水紀是金色的雙眼,長相相當像混血兒,他還有傲人的身高與身材,高挑,有著肌肉線條但不誇張結實,簡直就像走出來的模特兒。
他談吐也相當優雅,說著一些金錢相關的話題,我想應該是工作,教養與言行舉止都非常的好,好的我一度震驚在原地。
其餘的回憶很微妙,水紀說完電話打了招呼,在借貸這件事情上彷彿我去銀行辦理取款一樣,不抵押不用利息,只需要對上證件和地址姓名即可。
他就像一名優雅的銀行人員,我辦理完這些還有些不可思議,書寫到單子的時候抬頭忍不住問他:「您就不怕有人還不了款嗎?我第一次聽聞如此簡單的借款過程。」
水紀依然帶著微笑,他從沒停止過笑容,在對面的沙發回道:「那就是我們的工作內容的,我們必須確保客戶會給予一定的回饋與承諾,你借的金額不小,你是為了什麼想借貸?」
我告訴他,我家裡的債務不行了,讓我感覺到了紅線的邊緣,水紀聽了只說我孝順,並沒有繼續深入,那邊每個月必須還款的金額也相當小,我就想問他,那麼大的數目與這麼小的還款,到底用什麼去填補中間的缺?
他甚至沒有讓我再去介紹其他人來他這裡借貸,彷彿我不用這麼做,水紀的客戶也相當多,他詢問我平常喜愛的科目是什麼、運動喜好、未來想做些什麼?
我們就像平輩一樣對談,在我書寫完,水紀也沒有結束話題,請秘書上了兩杯茶繼續閒聊著,我在過程中很放鬆,還注意到了水紀的頭髮其實相當長,大約到了腰部的位置,綁了一束馬尾,額邊隨意散落著柔軟的髮絲。
他說,人類生活很辛苦,這幾年政治與國際的關係導致物價變高,生活在某些高級地段的人本來就辛苦了,特別是這個地區。
是啊,我的生活當然不好過,不過生長在這樣的家庭也沒辦法,有人比我還苦,我能說什麼呢?
因此,水紀的工作反而像是做慈善,他說人們必須吃飽好好的生活才有著後來,日復一日,做著應該做的事,那是生活,而不是苦難,但少了錢,很多事都讓這些變成苦難。
我好奇地問他那些還款不出來的人都去哪裡了,水紀搖搖頭,說那是工作機密,他不能透露客戶的事。
一瞬間我腦內出現了女的被抓去賣淫,在他們所經營的妓院裡工作,男的賣器官還是被人口販售,又或者也做起賣淫的工作,我想起了同學說的男同志的上床方式,又想起水紀笑瞇瞇的金色雙眼,他看起來大概是個與感情無關的人。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搖頭,他以為我是個孩子吧,沒有多說,只說有任何問題都能走一樣的路來公司詢問他,名片也是白色,燙著金色的名字與號碼,還有這裡的地址。
為什麼那些人說需要找水紀呢?明明有地址與名片啊。
我再回憶起來是當天的半夜,覺得恍若隔世,那筆錢是救命錢,我的父母大概也明白錢從哪裡來,但這個利息誘人,從這個坑填補到另一個坑的壓力之小,我們誰也沒反駁,畢竟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裡,我們都很渺小。
我在底部生存,徘迴,睡前還想起水紀談起的那些國際新聞,我忽然很想知道這個男人從小到大是不是就起跑點贏過很多人,他看起來並沒什麼煩腦,過著這樣的生活,這種男人在想什麼?
以至於每個月我到提款機前繳費,我都仍然回憶起第一次進他辦公室的樣子,他父母是怎樣的人?多少個兄弟姊妹?他怎麼會想入這一行?我擅自去事務所找他的話很奇怪的吧?
對於每一筆帳款我從來不遲交,寧願早點交也不會晚,水紀那笑容背後說的不利息不抵押,肯定是深淵的恐懼,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這麼覺得。
有時我會聽見幾班的學生轉學走,人來人往,也沒多少人在意,但誰又知道呢,我知道那個人借過水紀的錢,我猜想他是逃跑去了,以防在這區被打,然而我打聽許久也沒聽聞這個人的下落。
於是就在今天,我已經來到了二十三歲,依然每個月繳著很少的款項還著這筆債務,我也沒機會再見到水紀(不如說我沒有理由),我的生活平穩,只是偶爾經過十字路口,仍期盼著見到閃過的白色身影,那個刺青街的街區。
今天的刺青街街區下大雨,轟天巨雷,我也依然沒有見到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