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しい形にしようと何を救えますか

正しい形にしようと何を救えますか







  他其實不知道電影的放映時間意味這個意思。


  以自我探求作為開頭,經歷無數自問自答或者不具太大意義的針鋒相對,最終所有創口被愛情撫平,彷彿途中無論歷經多少岔路及缺口,最終總是能圓滑地將答案合而為一。


  螢幕上男女主角靠在一起撫慰彼此,衣物和家具巧妙地遮住了不應露出的部位,在尺度邊緣遊走的標準大家心照不宣,背景配樂極其輕柔,聽上去倒像是另一道呻吟,柔軟美麗的omega女性喘息著從紅脣吐出我愛你,隨即是一聲嬌媚的尖叫。


  千市從途中便失去了對電影的興趣,或許一半因為部分過度艱深且沒有字幕的台詞他無法理解,另一半則是周圍的狀況有些干擾,他連把這部電影當成英文教學的心情都沒有。


  話說回來,只能聽到單音節的內容也當不成任何語言教學呢。


  各式信息素瀰漫在空中,使得已乘載上不少夜間露水的空氣愈發沉重黏稠,他因此連深藏在內心的吐槽也帶上些刻薄,隨著氣溫微微升高,他似乎耳尖地捕捉到了什麼突兀的聲響,即使再高級的座椅也會因為不恰當的使用方式發出哀號。


  先不論濃厚信息速對敏感體質的人們帶來的影響,就連他也有些頭暈目眩,倒不是在生理層面上,只是他內心無論如何都還是對這樣近乎本能的放縱不太適應——畢竟他是沒有強烈本能的那一方,天生少了點對他人困境的共感能力。


  千市在黑暗中有些失禮地從外套中摸出一個黑口罩戴上,躺回柔軟的椅背,附近有些小騷動,他猜想現在急著離場反而會是更加愚笨的做法,因此他試圖在各式氣味中不受干擾地把電影看完,由於口罩的必要性而受到冷落的焦糖瑪奇朵冰沙被放在一旁,杯緣外凝結的水珠緩緩下滑,無力地滾動墜落。






  三十日千市的青春期起始於夏天,蟬聲與沸騰的氣溫相應,人心也被熱氣蒸騰得躁動不已。


  千市曾經能算作班級頂層的一份子,他的學業成績優秀,體育能力也勝過大多數人,從初中開始他在周圍人群中的評價向來居高不下。這孩子以後應該是個alpha。類似的談論層出不窮,雖然沒有明白說過,但班導也在升學面談時稱讚過他各方面能力都很好「以後一定會跟父親一樣」。


  可是我比較希望像母親,不會像父親一樣為易感期所苦。他乖巧地笑著,對班導道謝,在心裡小聲反駁,他見過父親那幾天不得不申請在宅工作,甚至因為公寓中其他人的氣息而感到不安焦慮。


  他只單純地希望在擁有第二性別後能跟還沒分化的現在生活相較別差太多,可以盡情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不會因為不可避免的生理因素而影響到所有計畫跟夢想。


  大部分人的第二性別並不會被公布出來,姑且那還算得上個人隱私,高中入學不久後便進行了第一次檢測,學校發給他們的檢查報告裝在信封裡封得嚴實,從合作醫院直接裝箱寄回學校,並趕在最後一節課的班會上由當天的值日生各自搬回教室。


  他回家交給父母時注意到信封封口似乎掀起了一角,但他那時正慶幸自己跟母親的第二性別相同,並沒做多餘猜想。


  許多悲劇的線索就是藏在這些細節中,自認平穩生活便不至於被厄運找上的人們總是忽略這點,直到橫生意外才不解地跳腳。


  雖然千市不認為這算什麼大意外,可他確實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檢查結果才第二天就已經被傳到隔壁幾個班級去,他在鞋櫃前聽到嗡嗡作響的細語及低笑,與外頭蟬聲交錯相映,他像個局外人一般充耳不聞地進了教室,當作沒見到一些失望的目光及自詡勝者的打量。


  那個曾經每次社團活動都來偷看他的女孩子自此沒再來過棒球場旁的空地,同一個中學出身,並且在同一批檢測中確認分化為omega的友人狀似打抱不平地抱怨那女孩太過現實。


  「沒有關係吧。」模糊的印象中,自己確實這麼說過:「因為我本來就是Beta,不是嗎。」


  「……千市對其他人的想法真的都不太在意呢。」好友嘆了氣,他無法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那句嘆氣是什麼意思,因此只是聳聳肩,繼續低下頭忙碌於英文課作業。


  喜歡誰、討厭誰,那些反應都離他有點遙遠,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第二性別對某些人而言如此事關重大,也不想去思考是誰把自己的隱私當籌碼般拿去和其他人交易。如果是一場不幸的意外,那麼去追究也不會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如果那是出自惡意,惡意則不需要理由,理由僅僅是為了使這份惡意能被不具惡意的人們理解才被強行安上去。



  天氣逐漸轉涼,蟬聲少了,他在天台陰影處吹著風,聽著不遠處幾名女同學由於誤認為四下無人而並未壓低音量的談話。


  「我本來喜歡他的。」耳熟的軟糯甜美嗓音嘆著氣,像是有說不盡的委屈,「我真的以為三十日同學會是Alpha。」


  女孩的友人紛紛安慰著她,像是這份沒有緣由的失戀將明媚的青春染成了淚水的色彩,即使話語中的主角根本對這份感情一無所知,也不理解單方面的認定到底如何能帶來如此劇烈的感傷。


  他到最後也沒有出聲,只是坐在原地,安靜地看著夏日最後的積雲堆在天邊,自己終究沒什麼特別需要說明的,就跟夏季之後會是秋季一般,於他而言所有不能透過外力改變的事物都應該是這副模樣。


  沒有人會想讓天空不再蔚藍,或者河川不再流向大海。




  入冬之前,棒球社的集訓愈發密集,做為唯一有希望一年級就獲得上場機會的球員,他從教練處獲得的訓練量比其他社員更多,總是待到最後才開始收拾著四散的訓練器材,即使那些大部分不是他使用的。


  社團裡一名挺照顧他的前輩對此有點看不下去,連續幾天都留下來幫他一起收拾。


  「那些人可能有點羨慕或嫉妒你是beta還能做到這個程度吧,別太在意啦,體育比賽這種東西最後還是靠實力說話的嘛!」理所當然身為alpha的前輩傻笑著,似乎對其他人把工作丟給一年級的狀況相當感到抱歉,那樣的笑臉讓他想起車站附近小餐館養的大狗,溫暖又熱情。


  應該還是有什麼能跨越那份不自然感的事物存在吧。他短暫地獲得了名為相信的美夢。


  因此當他看到前輩壓在好友身上,整個更衣室都是濃到令人有些反胃的信息素時,他的大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千市沒打過架,他向來是個安分守己的學生,但在聽見友人朝自己要求幫助的瞬間,他依然想也不想地挺身上去和似乎因易感期而有些喪失理智的前輩陷入拉扯,混亂中手臂撞上鐵櫃有些發麻,同時他也下意識地踹開了對方,身後傳來一陣碰撞聲,耳邊似乎聽到一句破碎的對不起,但他已經拉著友人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更衣室。


  他拉著對方跑到了禮堂放置椅子的倉庫,雖然此時學校剩下的人應該不多,但避免再橫生被發情omega的信息素引發的意外,他還是從內側堵上了門,並且同時感覺背後貼上一片溫熱。


  「——我知道你會救我的,我一直喜歡千市。」


  但他對此充耳不聞,滿心只有必須再快些。


  不顧後頭溫軟,他逕自將好友的書包所有內容物倒出,零零落落散了一地,千市在課本與文具中瘋狂地找尋那作為預防措施而由學校統一發給的藥丸及抑制劑,直至冰冷的事實落在眼中,他停下了動作,同時身後少年單薄但泛著高熱的軀體貼上了他。


  「——千市、我好難受,你可以幫幫我?」男孩呼吸不穩地靠在他耳邊懇求,拉著他的手探向自己雙腿間,那處濕潤正如泥濘。


  千市沒有立刻抽回手,只是僵硬而沉默地看著對方良久才擠出一句指控,乾燥的嘴唇有些顫抖,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且顯得陌生:「……你在自己的發情期沒有帶藥。」


  許多奇怪的徵兆在腦中逐漸清晰,他看著對方潮紅的面孔,想著自己連續幾天單獨因部活留校,對方最後一次來等自己一同回家已經是上週,以及前輩陪著自己一同收拾器材是從三天前開始的事。

  

  「你是故意的。」


  少年眼底的柔軟因這句話碎成了片片,他甩開千市的手,略長的指甲在手背上留下淺淺的痕跡,他痛苦地從喉間併出尖叫:「你那什麼表情,那種事不關己的眼神……不准、不准這樣看著我──!」


  忽然間,他過去不解過的一些遭遇,都在此刻以最不希望的形式獲得驗證。


  千市站在門前,背對著不願正視的現實,視野中只剩冰涼的金屬門板,後頭瀰漫遵守原始本能的愉悅喘息,空氣中充滿體液的腥羶味以及愈發激烈濃郁的信息素,他聞得到,那味道極度香甜,像是能從斷斷續續的單音節中搾出花蜜來,那甜美應該要對他也造成影響。但或許是恐懼及不可置信蓋過了其餘一切感官,他只感到無可抑制的冰冷。


  後頭曾經的好友已經徹底陷入了發情期失控,手指在下身進進出出,伴隨泣聲發出愉悅又痛苦的尖叫,黏膩而淫靡的水聲在上鎖的房間中迴盪。


  夾雜在因刻意累積抑制而引爆的情慾浪潮之中,少年在兇猛的發情期中不時叫著他的名字,混著幾句意義不明的指控。


  「你為什麼不受影響!你是不是把我們都看成野獸?」

  「為什麼、你就不能跟他們一樣!你有什麼問題!」

  「明明我是如此喜歡你!」


  他低著頭,老舊的地板縫隙間滿是木質貼皮剝落後透出的點點黑垢,他忽然覺得無論天空是什麼顏色都已經不再重要。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他喃喃低語,聽見外頭傳來急迫的腳步聲及大喊,他想自己打的緊急電話起了作用,校醫應該帶了專門人手來處理發情期失控的狀況,他很快就會得救,他們都會,千市不知道自己最終是否把那句傷人的話說出口,他希望沒有。


  「我不會喜歡你。」




  承認自己一時失控犯下暴行的前輩被退學了,曾經的友人作為傳聞中的受害者也已經兩周沒來學校了,他拎起書包準備回家,在踏出教室時不意外地感受到視線,同情或者忌憚,會主動跟他說話的人現在少之又少,不知道是因為怕他難過或者想避開一切與那件不幸意外相關的人事物,青春期的孩子們纖細而敏感,總是顧慮著周圍同儕的眼光而不得不做出選擇。


  他曾在放學後去過前輩的教室,對方的桌面被用油性簽字筆寫滿了詛咒與粗言穢語,他想起那曾經溫暖的笑意,無聲地佇足在原地直到夕陽西沉,外頭天色染上點點淡墨,走出校門時正巧與其他棒球社的社員擦身而過,其中一人恨恨地說了一句:如果沒搞出這麼大風波就好了,現在我們一次少了兩名正式選手,比賽都不用打了。


  那天後,千市就不太去學校了,班級導師以為他因為好友的意外及轉學而難過不已,連續好幾天都特別貼心地替他將作業送到家中來。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周,直到母親加班的某個晚上,餐桌上只剩他與父親。


  「我聽說了,你最近很少去學校。」父親用筷子撥開烤魚,沒有看向兒子的方向。


  「……我、我最近狀況不太好。」他清了清喉嚨,罪惡感逼得他有些結巴,並且他其實還沒有想過該怎麼將自己的經歷化為語言,並且他下意識地認為那是不該讓更多人得知的真相,「大概有別的事想做……如果、如果之後會好一點……我應該可以……」


  他解釋得越發破碎,通篇說不出重點,父親嚴肅地凝視著他很久,千市以為自己有記憶以來頭一遭終於要挨打了,但父親最終沒再說出半個字,只是點了點頭,沉默地用完晚餐後離席。千市的記憶中從不存在被父親擁抱的記憶,嚴肅的男人總是早出晚歸,偶爾醉得被母親攙扶著走過玄關,昏黃的檯燈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又長又濃烈。


  他將自己的碗盤放入洗碗機後回到房間,經過穿衣鏡時忽然因為看見自己的倒影而產生些許落淚的衝動,他想自己雖然反應是平淡了些,可心到底還是會痛的。


  不知道是否後來父母跟學校達成了什麼協議,他就保持著這樣到了高中畢業,只有必要的考試才回去在教職員辦公室進行試驗。除了兩名受害人外沒有人責怪他。畢業典禮上,同學惋惜地說:三十日只是見義勇為地幫助同學,即使結局並不圓滿,但他盡力了。


  那可真是太荒謬了。



  他想,如果那一天我不在那裡就好了。

  ——並且因為這個念頭而心懷愧疚。


  他想,如果那一天的一切都與我無關就好了。

  ——並且因為這個念頭而自我厭惡。



  不想再擅自為了所謂的「正確」而行動。即使做了正確的事,最後也沒有任何人因此得救,只是連自己也變得不幸而已。再後來,即便他絞碎了自己的靈魂,從中拼湊出虛假的理想,那個假象也始終不明白何為正確。


  藥袋ライ在雜談中慵懶地笑著回答提問,他說:我喜歡能夠做出正確決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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