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寒地的駝民

極寒地的駝民


你必須要知道,最好的道路就是穆罕默德的道路,最優越的祈禱就是符合先知聖行的祈禱。


廢石瓦礫堆裡猛地伸出一隻血跡斑駁的手,破布般的衣袖幾乎遮擋不住底下尚未癒合的翻捲皮肉,像是被利齒撕咬扭轉、硬生生地扯出一塊血洞來。手臂的主人大概試圖想要包紮,無奈單一隻非慣用手能力有限,只能就地取材將衣擺撕下胡亂纏起,現在已鬆散得像是披掛在上頭,原先灰白的布料也被乾涸的血液染成深色。那手在空中虛握幾下,終於抓到一旁傾塌的廢墟磚牆,幾聲響動後渾身髒污血漬的精壯男人從石堆中爬起,金褐色的雙眼在揚起的粉塵中緊緊鎖定斜前方逐漸下沉的夕陽。


是黃昏了,該禮拜了。


查斯五世舉起幾乎沒有一處好肉的手,雙掌向下朝聖城的方向蜷縮成繭狀,斷續的呢喃低沈悠遠,像是下一秒就將隨落日一同沉進地平線裡。金黃餘暉灑落在他傷痕累累的肩背,並沒有帶來任何一絲溫暖,事實上,這裡一直都在飄著雪。捨棄了駱駝與沙漠的貝都因人來到極寒的北方,只在禮拜時才堪堪牽起一絲與故鄉血脈延續的象徵,然而真主不以人言舉止判斷其價值,查斯五世也就僅在情況許可時才「想起」他的信仰。


大地被黑暗完全吞噬,身後時遠時近的低吼粗喘也隨之湊近,與他刻意拉長的唸禱重疊交錯。查斯五世抬起頭,浸透四肢的危機感又席捲而來,那是個白熊一樣的怪物,皮毛剛硬、利爪能夠鑿穿石牆,右手臂上血肉模糊的大口就是被那東西給撓的,只輕輕觸碰一下就從腕部撕裂開來。然而就算是身強體壯,他也絲毫不懷疑剛才的禮拜便是此生最後一次,入夜了繼續躲在這些瓦礫堆裡會被凍死,循著氣味而來的怪物也幾乎不可能再任由他從眼皮子底下溜走。


求祢保護我吧,如同祢保護的人一樣。


或許是發出聲了,也可能沒有,寒風凜冽中帶傷的男人視線模糊,動作不再俐落。白熊邁著厚重卻靈活的步伐而來時,查斯五世沒有親吻身上任何飾品,只握緊手中唯一僅剩的一把短匕。傲慢的人總想在生命終結之前帶走、或是留下什麼,直至此刻他才明白這樣的堅持與自尊無關,而是不甘於現實的人不願兩手一攤,提線木偶似地一點反應都不做。


他還是怕死。


匕首只在怪物皮上留下淺白的幾道痕跡,這場打鬥毫無懸念以人類的失敗告終,怪物張開嘴,腐臭死亡的氣息似乎讓落雪也停滯了幾秒鐘。查斯五世瞪著金眸,在血盆大口朝自己頭顱而來時依舊強撐著不願閉上。視線被鮮紅色暈染的瞬間四周倏地被抽離成真空,他看見自己呼出的空氣結成白霜,那熊破裂轟塌的血肉濺起大片碎花,灰白的影子佇立在前,深灰色無波的雙眼直勾勾地對上他的。


查斯五世第一次看見那樣的東西,上半身為人、右手延伸成分岔枝枒,銳利的尖端貫穿了那怪物大張的口,硬生生地將其撕扯開來。熾熱的血液噴在他外露的皮膚,是溫熱濕濡的、生命最後的觸感。他不動聲色地端詳眼前透明得如同薄霧的存在,在沾有怪物屍塊的冰涼細枝觸碰到自己臉龐時,終於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他趨起雙膝,第一次不帶任何雜念以額碰地,口中重複古老音節。

直至遊走全身的枝狀物帶著寒氣離去,這才抬起頭來。


這是查斯五世做過的,最好的一次宵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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