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底的螃蟹

桶底的螃蟹


  他大概是在一百公尺外時感覺到不對勁。


 即使是一樣的動作,依照每個人的習慣和力氣大小等因素,多多少少都會聽起來不一樣,等到習慣之後甚至有辦法從那些聲音猜測是誰在做什麼動作。在莫羅住慣了的這個小鎮,他便是這樣的人。而身為哨兵的他雖然能夠一次聽到各家的生活音,他也有自信可以從中分出哪些聲音出於自家,所以此刻他才感到不對勁。


 今天的最後一堂課因為一些原因所以提早結束,下午也沒有要去哪裡實習,莫羅就乾脆選擇先一步回到家中。依照過去的時間推算,這時候他的母親應該正在家裡要開始準備晚餐,他期待的想著晚餐可能會有什麼的同時踏上回家的路途,卻在就要可以看見家門的時候停下腳步。


 那些周遭的聲音當中並沒有自己熟悉的聲音,不論是切菜聲還是流水聲都是如此。


 或許只是錯覺,他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原先雀躍的腳步這時候變得沈重起來,彷彿光是踏出一步就需要花上好幾秒的思考時間。哨兵敏銳的感官並不包含第六感;但是他其實自認直覺還不錯,而那個還不錯的直覺現在正告訴他比起回到家,轉頭窩到大學圖書館或是找個教授的辦公室待著都比較好。


 但越是有這種感覺,越會讓他想要去找出那個不好的預感的真相。


 站在自家門前,莫羅猶豫了一下後才伸出手轉動門把。門沒有鎖,這並不正常。他的父母是一對很注意安全的夫妻,就算是全家都在家裡的狀況,他們也還是會習慣把門鎖上,畢竟他們這個家庭在某些人眼中就像是個眼中釘一樣。


 打開門,從廚房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顯然他的母親不如他所想的正在準備晚餐;不過在同時,他也沒有聽見房內有任何的呼吸聲。走廊就如自己今早離開時那般乾淨,一塵不染,他的母親因為擔心灰塵會對他帶來什麼影響,所以每天都會仔細打掃;沒有任何流水聲,家裡的水龍頭總是會關緊,除了水是個珍貴的資源之外,他的家人也總是在努力避免流水聲引起他的焦慮;沒有其他雜音也沒有腳步聲,所以應該不是在廁所裡面。


 是急著要出門來不及鎖門嗎?不,爸媽應該不會那麼大意。


 懷抱著疑惑莫羅踏入了客廳,看清楚裡面的狀況後他愣在原地,從肩上滑下的書包掉落到地上,在這寧靜的空間當中發出了巨響。


 他的父母都在,只是雙腳並沒有踏在地面上。那雙會替他準備美味飯菜的手,還有那雙會拍拍他的被稱讚自己的手都無力地在手的主人身旁搖晃。從頸部延伸的麻繩掛在當初他的父親說著露出來會比較有感覺的樑柱上面,在他們懸空的腳旁邊是張倒下的椅子。莫羅認得那張椅子,那是他平時在家裡的餐桌前會坐的椅子。


 吸氣、吐氣,讓過快的心跳暫時緩下來,莫羅用有點顫抖的手撥通的救護車的電話。雖然聲音聽起來狀況並不穩定,但至少還能夠背出自家地址跟說出現場狀況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在掛了電話後,他看著那兩具屬於他父母的身體,接著緩緩走向前。


 臉色發青,胸口並沒有起伏。


 他小心翼翼地執起母親的手,即使失去了溫度,那雙手依舊與記憶中一樣粗糙。他的食指與中指併在一起,放上對方的手腕,不論調了幾次位子、不論壓了多久,都沒有感受到該有的跳動。


 這並不只是需要一般的醫療支援,理所當然的就連警察也一同抵達了家門;刺耳的鳴笛聲就算不是哨兵也聽得很清楚,這或許是莫羅第一次看到自己家外面圍了那麼多人。那些來自鄰居的閒話一字不漏地進到了他耳中,但是是這時候他不能展現出任何表情,畢竟為了可以在這裡好好的生活,他一直很努力的演出「一般的樣子」。


 「後續還會有很多手續。」做完了初步調查的警察這樣對莫羅說道,「要麻煩你配合了。」


 「嗯。」


 莫羅低聲應著,然後目送警車與救護車離開。走進家中,無法忽略的孤獨直接擺在他眼前,莫羅蹲在地上身體縮成一團,微微顫抖的身體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眼淚,他接著從口袋裡面把藏了起來,已經被自己捏皺的紙張拿出來。上面的內容毫無疑問的是遺書的內容,說著他們普通人與野獸相處的生活壓力真的比想像中還要大,在真的受不了的現在選擇親手了結自己的生命,等待下一世可以有個「正常」的兒子。


 前一天都還在餐桌上一同談笑的人,隔天卻留下了這種信先走一步。依照自己對父母的了解,除非他們真的藏的很徹底,不然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莫羅真聰明啊,以後一定可以成為了不起的人的!」

 「爸爸跟媽媽會努力讓莫羅上大學的,莫羅未來想要當什麼呢?」

 「我要當醫生!我要幫好多好多的人!我要救好多好多的人當個英雄!」


 沒有理由的,他想起自己其實也都早就快要遺忘的,幼時與父母的對話。


 「救什麼人⋯⋯」淚珠順著臉頰的弧度滑下,落到地上散開,就如同他過去的生活一樣,「連自己的父母都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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