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的故事

林間的故事


他又在不經意時遇見雷翁。


第五天的天氣很是糟糕,到處都刮著寸步難行的大風,凌亂的瀏海和難以行進的步伐都讓菲比感到煩躁。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太陽,綿羊的情緒越來越低落,儘管臉上仍是習慣性的笑容,卻明顯看起來敷衍許多。


在弱者身上刻下字樣,這是今日從手環裡獲得的指令。很有趣,像某種動手玩創意,至少這個部分還讓他對剛展開的一日有些期待,揣著磨利的石片一路找尋著對象。


而後便遇見了熟悉的緬因貓。


雷翁哈特不是弱者,不符合條件。菲比想,和先前每一次偶遇同樣打了招呼。強風吹走他的聲音,也讓雷翁的回應變得模糊,綿羊於是一蹦一跳地過去、輕輕攢住緬因貓的尾巴,以行動表示將要與對方同行的意願。


意料之內的,他沒有被拒絕。


弱者,在菲比的想像裡大概算是孩童之類的描述,他在前一日的骨骼拆解過程中殺死一隻倉鼠,那也是個孩子,年紀已經不記得了...而現在發現的這一隻,看起來似乎大了一些。

拎著小胡狼的衣領,綿羊橫瞳好奇地打量半晌,回頭朝雷翁問道,「怎麼樣?」

「可以。」緬因貓點了點頭,身後的尾巴甩動著,幾撮深色的毛被狂風吹落。


這裡很顯然不是適合處理小胡狼的地方,但是刻個字大概花不了多少時間,他按住掙扎揮舞四肢的小孩,差一點被一口咬在手臂上,發出一聲驚呼,「哎呀?吃肉的。」

「他穿著白色,你要小心。」雖然雷翁覺得這裡最變態的大概是綿羊,但是被犬科動物尖利的牙齒咬著也得留下好幾個血洞,「你先嗎?」


你先吧。菲比看起來還在逗弄小孩的興頭上,抓準了時機扣住小胡狼手臂,朝上捲起衣袖露出孩童幼嫩的皮膚,轉向已掏出軍刀準備的緬因貓。

用軍刀會不會有點太血腥?他挑了挑眉,手在口袋裡一陣摸索,才發覺石片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

無可奈何之下,小胡狼的手臂被刻劃出深且扭曲的刀痕,當尖銳的刀尖觸及皮膚、手裡的孩子就像嚇傻了那般不再掙動,很大程度上減輕了綿羊的負擔。


菲比看了看他,有些於心不忍,「很快就好了。」


事實上也確實。雷翁的字跡凌亂得不忍直視,勉強能在第一個字看出E的形狀,後面...後面就算了。菲比因而再一次確信軍刀不是個好工具,他將手裡的小孩交給對方,想了想又捏起雷翁一隻手。


緬因貓的爪子伸了出來。


小胡狼哭得有些淒慘,正在挑選其他地方刻字的綿羊有些困惑——不至於吧,就是幾個字——或許是軍刀太嚇人,小朋友會哭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麼一想,他轉頭看向雷翁:「你嚇到人家了。」


「我很抱歉。」雷翁的指甲上全是血痕,想要伸手給小胡狼擦淚,卻苦於不乾淨的雙手而無法動作,「...菲比,我們得陪著他。」


「他會死的。」

「什麼?」


綿羊唇邊的笑意凝固,目光落在歪扭的兩行字和已經哭到沒有聲音的小孩,表情裡明顯是沒有將指令閱讀完畢的錯愕。

稍一思考便知是怎麼回事,他放開了雷翁的手,雙唇開闔半晌卻想不出這時候還能說點什麼。


一開始就知道後果的話,他還是會這麼做。所以沒什麼好道歉的,也不至於產生後悔。對菲比來說,改變的只可能是挑選弱者時會再慎重些。


他們最後決定帶小胡狼去湖邊,至少把沾滿血污(和醜陋刻字)的手臂清洗乾淨,手環顯示了小胡狼的名字,這是菲比第一次認真看待即將死在面前的動物——


他會記住,這隻胡狼叫做山繆爾。




他們喝了點湖水、給山繆爾清理哭花的臉頰和手臂,醫療用具箱的繃帶派上用場,纏繞在小孩細細的胳膊。

認真對待獵物的感覺很是微妙,這是菲比前幾天從未做過的。他確實對山繆爾產生歉意,或許是因為知道了小胡狼的名字,對隨性的綿羊來說、他們便算作是彼此認識的關係。


「我的名字是菲比。」他第一次對小胡狼介紹自己,抱著他坐在雷翁找到的、用來避風的岩洞裡,「他是雷翁哈特。」


小胡狼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


「我很喜歡草叢、還有太陽,雖然最近幾天完全沒有,很討厭啊。」

或許是懷裡的孩子很快就會死去,綿羊的傾訴慾旺盛了起來,方才喝下肚的湖水裡大概混雜了什麼,原先只模模糊糊出現在睡著時的景色逐漸明晰。

「我吃過很甜、很好吃的蘋果,和這裡的果實不一樣。不穿鞋子的話,踩在草地上也不會覺得刺痛,空氣裡的味道很乾淨...是什麼味道呢...」


「是香香的味道嗎?」雷翁豎起的深色貓耳顫動幾下,「陽光曬在...毛上的味道。」

「好像是。」菲比歪頭想了想,橫瞳瞇起在虛空找尋著視線落點,最後放棄似地看向似乎開始專注聽故事的小胡狼,「我剛才摘了一些花,可以送給你。」


他讓雷翁掏掏自己的口袋,裡頭塞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花,紅的、黃的、白的、還有奇特的藍色,像緬因貓的眼睛。

花朵堆疊在山繆爾身旁,小胡狼又開始害怕,生命的倒數於成年的動物而言都是頗為沉重的現實,何況孩子。


「你會待在外面嗎?」在綿羊斷續的描述裡,雷翁突然開口。

「...我不會。」晚上八點,安全屋上鎖,菲比不可能讓自己落入可能失控的境地。


他知道雷翁的意思,可遺憾的是,綿羊僅存的愧疚不足以支撐犧牲。


緬因貓看向恐懼死亡而時不時發抖的山繆爾,菲比一手環抱著他,另一手將花堆攏成小丘,一邊描述著草地、牧場、和稻穀磨碎的米香。


害怕的話就聽綿羊說故事吧。


說滿山遍野的花開、撒開腿奔跑的羔羊與牛隻,說天氣晴朗時裹在身上暖融融的空氣,說橙黃色的果實是酸且甘苦卻多汁,說真正的綿羊毛摸起來如何柔軟——


軍刀沒入小胡狼的胸口,緬因貓洗過的爪子又染上紅色。


像甜又香的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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