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線香花火

四季遞嬗，看似時光漫漫，於少年人不過匆匆一瞬。

轉眼之間又來到夏日。

畢業並沒有讓山王的眾人分道揚鑣，這三年來共同經歷的刻苦訓練和比賽的回憶並不是普通高中生活可以比擬的，他們之間的羈絆也遠比其他人深。除了澤北遠在太平洋彼岸而難以相聚之外，其他人還是會相約吃飯，總之，他們並沒有因為距離而斷了聯繫。

竿燈祭於秋田來說是夏季的最大祭典，去年祭典正逢IH賽事，而今年……剛好是松本和一之倉交往一周年的前兩個星期。

兩人早就約好要一起參加祭典，當松本穿著浴衣在相約地點等待的時候沒來由地感到緊張，一之倉會穿浴衣還是私服呢？他會喜歡穿浴衣的自己嗎？會不會覺得很奇怪？松本有點緊張的摸著變長的瀏海，自從上大學之後他就有意留長頭髮，如今髮長已經足夠讓他梳一個好看的造型，雖然松本自己沒有意識到，但其實他早就吸引許多女性的目光。

於是一之倉到達約定地的時候就看見他的男友被一群女孩環繞，看向他的眼神帶著求救的信號，雖然這樣見死不救讓一之倉有點心虛，但是看到如此失措的松本實在新奇，捉弄男友的想法壓過了愧疚，一之倉假裝沒有看見人群裡面的松本，東張西望一陣後就站在原地饒富興致的關注被包圍的戀人。

因為一之倉的到來而鬆了一口氣的松本，卻發現他的男友似乎沒有看到自己，只是靜靜地站在旁邊。高中時代只有籃球和課業的他實在不善應付春心萌動的少女們，手足無措的一一回絕了她們一起逛祭典的邀約。

一之倉欣賞夠松本面紅耳赤的樣子後，才慢悠悠的晃進人群裡，牽住松本之後就跑了起來，盛裝打扮的姑娘們來不及反應，兩人就已經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松本一直注視著一之倉，所以他沒錯過戀人幅度微小卻始終上揚的嘴角，幾乎是瞬間他就明白剛剛的袖手旁觀是故意為之，面對愛人的戲弄松本只是露出縱容的笑，就像高三那年唯一的一次翹課一樣，任由一之倉帶著他向前跑，不管是哪裡我都會陪你去的，松本看著一之倉的背影，默默在心裡想著。

他們擺脫女孩們過剩的愛意後，便隨著人流開始逛起攤販，各色商品琳瑯滿目，兩人在洶湧人潮之中漫步，融入在喧囂裡的他們和成千上萬對到此旅遊的情侶一樣，而彼此的眼中始終都擁有對方，所以從不走散。

「聰，可以在這裡等我一下嗎？」和一年前近乎相似的語句和相同的背影，讓一之倉想起去年盛夏的海，那時候的他和他，如今變成了他們，變成了可以牽手可以約會可以親吻一之倉和松本。

松本小心翼翼避開行人，往他們來時的路返回，那裡有個賣蘋果糖的攤販，他剛剛就注意到一之倉多次將視線轉向那裡，但是直到他們離開一之倉都沒有開口。

一之倉從松本手上獲得了一支蘋果糖，這讓他有點意外，隨即瞭然──他的男友一直在偷偷觀察他啊。一之倉回想自己剛剛頻繁望向攤販的舉動，他只是在想松本喜不喜歡，沒想到愛人察覺到之後誤會了。一之倉其實不怎麼愛吃甜食，但是松本嗜甜，原本想買一個給戀人，又覺得蘋果糖這種東西如果要邊走邊吃有點困難，若是一直舉著逛祭典感覺也很困擾，最後決定作罷。

一之倉將蘋果糖衣慢慢舔化，再小口咬著內裡，也許是個性的關係，他喜歡將喜歡的東西留在最後吃，這種吃法感覺像是在給予自己獎勵。不過這次的順序有些變動，再次低頭的一之倉並沒有繼續舔食糖衣，而是連糖帶果輕輕咬下，然後仰起頭送進松本的嘴巴裡，他們給予對方一個具有蘋果糖氣味的吻。

「這是給阿稔的獎勵。」

「！」松本整個耳廓都紅透了，明明很害羞，卻始終捨不得將自己的視線從一之倉身上移開。

「這個糖果一人一半。」一之倉這麼說著，但是直到分食完蘋果糖他都沒有讓松本再拿過一次，松本嘴裡的糖全部來自一之倉的唇，很甜，但是他永遠不會膩。

熱鬧的街像是沒有盡頭，對於在秋田讀書的他們，這個祭典參加過不只一次，攤位和演出節目早就熟悉，不過也許是因為彼此的身分改變，感覺一切都變的新穎有趣，他們在燈火之間穿梭，絢爛的霓虹成為了戀人們眼中的陪襯，祭典因為對方才顯得鮮活而有趣。

行經賣菓子攤販的時候松本被其中叫朝顏的商品吸引目光而停下腳步，看見一之倉詢問的眼神，才羞澀的將想法說出口「……只是覺得一之倉和朝顏很像。」牽牛花象徵著頑強、不屈不撓和堅忍不拔，就像一之倉的個性一樣，堅強而迷人。

「是嗎？」一之倉笑了，松本一定不知道朝顏的花語啊。

我不想當朝顏呀，松本。一之倉不想成為早晨就凋謝的愛，也不想在松本的人生之中成為稍縱即逝的情感。

若是生而為花……嗎？一之倉開始漫無邊際的思考著，看著笑得溫柔的松本，他的心跳從來都由眼前的男人控制啊，真是不講道理，卻又無可奈何。

我要當夜顏，想要當你永遠的愛，想要當你身邊永不消逝的溫暖。

最終他們還是買了那個名為朝顏的菓子，因為作工精細松本還有點不忍心下口，不過一之倉都餵到嘴邊了，他只能紅著臉咬下。

天色從相見時的橘紅漸漸轉深藍，再轉向黛色，和喜歡的人相處是無法感知時間的，不過一之倉腳趾傳來的刺痛提醒著他今天的路程已經超出負荷了，越發尖銳的疼痛叫囂著讓他停止，但一之倉怎麼甘心就此結束呢，既然連闌尾炎那種程度的痛苦他都能忍耐到最後，區區磨破皮的痛楚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那個、聰能不能陪我去超商買水呢」松本提著要求，有點不好意思的解釋「剛剛買的飲料太甜了，有點不習慣。」

幸好超商就在不遠處，進入商店後松本讓一之倉坐在店家提供的椅子上等他，雖然一之倉不覺得買水花費的時間長到需要坐下來等松本，不過能減輕雙腳火辣的痛感何樂而不為呢？

而松本的確花了一點時間才到櫃台結帳，除了一瓶礦泉水以外還提著一袋東西，轉身朝一之倉走來。在一之倉準備站起身時無預警蹲下，嚇的他往後微仰，之後就感覺到腳掌被一雙溫熱的手捧起來，輕柔的檢查著腳趾內側因為摩擦而紅腫破皮的地方。

松本深知一之倉很會忍耐，比自己嬌小的身軀蘊藏著倔強的靈魂，他擁有自己的堅持，並且在達到目的之前絕不放棄，即使繼續苦撐很有可能會導致自己受傷或痛苦。松本小心翼翼的為那雙腳上藥，他從不會對一之倉表達不滿，只是在戀人負傷或受挫的時候盡可能柔軟地接住他，松本希望一之倉明白──就算自己覺得無所謂，依舊會有人因為他不好好愛惜自己而心碎。

原來那瓶水只是一個幌子。松本總是這樣，太犯規了。一之倉回想起高一時的一次周末放假，忘記帶傘的那天剛好很不走運的遇上潑盆大雨，無奈只能站在校舍屋簷下等雨勢稍小再作打算。

「那個、一之倉，要一起走嗎？」正當一之倉盤算著該怎麼冒雨回家時，松本拿著一把雨傘，開朗地笑著「我記得我們是順路的，不介意的話一起走吧。」

「……謝謝。」一之倉不明白為什麼松本會知道他家的方向，不過一個大問題被解決了，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一之倉也沒有多計較。

後來的他才發現其實松本在撒謊，這個老實的男生不擅欺瞞，在編謊時總是會不自覺的撓臉頰，其實松本回家的路線一直是反方向，從來沒變過，而那年他和他數次的順路一起打傘不過是溫柔的男孩不願讓人因為自己的善意感到負擔而製造的謊言。就是這樣細緻入微的體貼捕獲了少年的心，至此淪陷，落入暗戀的深淵。

真好，現在這個人是屬於我的了。一之倉望著仔細幫他調整OK繃的男友，感到一陣滿足。何其有幸，年少初次的愛戀是你，而你亦朝我奔赴而來，暗戀的寒冬最終春暖花開。

「松本。」一之倉重新將木屐穿上，愉悅的心情顯現在微瞇的鳳眼上「陪我玩線香花火吧。」

「好。」松本被一之倉眼裡閃爍的笑意晃了神，彷彿浩瀚銀河收縮於瞳孔中，美得令人屏息。

一之倉聰就是松本稔的星空。

「那你背我。」一之倉張開雙臂，既然被發現了一之倉就不再打算逞強，現在他擁有能夠撒嬌任性的權利，當然，松本也能對他如此，感情裡從來不是只能一方依賴一方負重。

阿稔的肩膀真的很寬啊。雖然一直有這個認知，但是實際貼近之後更能體會到差距，寬厚的肩背隔著衣料傳來源源不絕的溫暖，令人感到心安。一之倉的手臂環過松本的脖頸，手臂的肌膚能感受到緊貼的皮肉傳來越來越快的脈動，鮮活而富有生命力，一之倉壞心的嘟唇吹氣，滿意地看著眼前的耳朵染上好看的緋色，幸福感從心中滿溢而出，一之倉總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抒發過多的愉悅，他笑得放肆又張揚，沒有出聲卻抖得厲害，那種極度亢奮高興的情緒就像微醺一樣。

松本稔就是一之倉聰的啤酒。

松本怕人掉下去只能將手勾緊那雙柔韌的大腿，又把自己羞出一個色度的紅。

兩人至不遠處的海灘，祭典活動還在進行，因此沙灘上杳無人煙，人聲鼎沸和夜深人靜僅一線之隔，他們在熱鬧的邊界用璀璨花火照亮彼此，誰都沒有說話，指尖綻放出的暖光映在情侶的眼裡，細小的燃燒聲充盈在沉默之中，卻不顯得寂寞。

此時祭典的花火開始施放，絢爛一瞬後化作星火殞落，人們還沒來得及為此哀弔，下一朵煙花便升起盛放，尚未出口的失落又轉為驚嘆，直至最後一點火光都沉寂在暗夜裡。

松本從未將目光放在遠方的煙火之上，於他來說，此刻的盛大和浪漫是因為一之倉在他身邊，僅此而已。

花蕾、牡丹、松葉、柳樹、散菊。若是愛情如同線香花火，終有熄滅的時候，他只希望這份喜歡，能盡可能再久一點，那怕一秒也好。

他們在黑夜之中接吻，像是要延續著花火的熱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