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見十五夜

月見十五夜


人類知道在血月之日躲避災厄,入夜後的街道早就空無一人,但古良寺晴真仍開著店。古玩店關著燈,他閉著眼將自己團在躺椅上,呼吸平穩。妖化至今他早不需要睡眠,但偶爾他會這麼蜷縮著,任由鴉天狗在他腦子裡念叨他盡做些沒有意義的事。

這麼多年,古良寺早已學會將腦子裡與耳邊的聲音分開,鴉天狗說的話進不了他的耳,店門外的聲響倒是逃不過他的掌握。

 

他聽見錫杖上裝飾搖曳的聲音,夾雜著僧侶念誦佛號的聲音從街道的另一頭傳來。

 

玻璃門外被赤紅的月光染成血腥的顏色,古良寺睜開眼,半垂眼皮下赤紅的雙眼望向門外,看那陌生僧侶拄著錫杖,一步一步朝古玩店的方向走來。古良寺對信佛的除妖師並不陌生,不能說所有僧侶都平易近人,但他們肯定是最痛恨妖物的一群人。尚未擁有姓氏時他也曾在佛寺裡住過好一陣子,那時的他喜歡將自己偽裝成人類,鎮日與僧侶為伍,直到身分暴露的那天才在鮮血中夷平時間。他至今仍然記得僧侶們看他的眼神,像要將他斷骨剝皮,碎屍萬段。

也不知道是哪部佛經將他們教成這副模樣。

與此同時,那座佛寺的僧侶們也是古良寺見過最容易被大神拋棄的。他沒見過其他僧侶,不能肯定地說那是所有僧侶的通病,但能說他在那裡見過太多墮化的除妖師,或許是他們信奉的大神過於任性也不一定。失去大神庇佑的除妖師身上會留下很大的空洞,妖物便會趁隙而入。

 

尤其是血月當空的夜晚最容易發生。

 

古良寺從躺椅上起身,脫去外衣慢悠悠地朝門口去。掛在門上的營業中牌子在他經過時被順手翻了面,門外的錫杖襲來時,掛牌被黑色翅膀掀起的狂風吹得不斷搖晃,休息中幾個字晃了兩圈才回到原位。。

長著翅膀的妖化者佔據高空,玻璃門上的結界防住了錫杖,僧侶被震得退後,只有念誦佛號的聲音還在持續。

環繞錫杖的黯淡金光組織成可見的佛教文字,金光襲向空中的鴉天狗,在擊中前卻不斷在血紅月光下扭曲,最終連觸及他的羽毛都做不到就消散在空氣中。僧侶吼叫著聽不明白的字句,錫杖重擊地面,水泥地應聲而裂,看不見的波動向遠處蔓延。僧侶踩著波動,竟也就這麼一路踏上半空,長杖直擊古良寺面門。

那不是屬於大神的力量,卻也不全然屬於妖怪。墮化而不自知的除妖師總是會做出這種事,自以為還持著大神的庇佑替天行道,實際上卻連將妖物拖入地獄的能力都失去了。妖化者間誰也殺不死誰,互相殘殺只能當作消遣運動。

 

就像現在。

 

古良寺以自己變形的手抵擋錫杖,長杖與鳥爪碰觸的位置傳出肉塊遇到高熱的滋滋聲,本來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掌眨眼間被燙得焦黑。交手是眨眼間的事,月下的黑影難以看清行動,只見血光與錫杖的光芒不斷閃爍。翅膀拍動,古良寺向後拉開了距離。

「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嗎?」古良寺甩了甩自己被錫杖上附著的力量燙得近乎焦黑的手,還有心思閒聊。

僧侶的斗笠壓得很低,幾乎看不見臉,始終持在手中的那串佛珠上隱約可見乾涸的血跡。僧侶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他沒有回答妖化者的提問,只是循著本能要剷除眼前的妖化者。

「哎,真是可憐。」不是同伴,也不全然是敵手。古良寺感嘆著,也不管自己被錫杖附著的力量剝去一層皮肉,在又幾次交鋒後就這麼以利爪抓住僧侶的頸項。僧侶脖子上也掛著一串佛珠,可那串佛珠宛若活物,在古良寺撕裂僧侶前先一步洞穿他的翅膀。

 

血花四濺。

 

僧侶在眨眼間被撕成碎塊扔下高空,成了失去主體的肉塊。可即使如此肉塊也仍在血月下蠕動,他離死不遠,也還沒死透。妖化者間的自相殘殺便是如此,誰都殺不死誰。

古良寺落到了地上,僧侶的屍塊在他腳邊掙扎著,還想拖他一同入地獄,卻在碰到他前就被周圍以法術刮起的銳利刀風切成肉末。古良寺站在狂風中央,拔下翅膀上那串沾滿血的佛珠在月色下端詳,也不知看出了些什麼。

夜還很長,妖化者和除妖師都在四處狩獵,地上這些肉末若沒法在被發現前復原,恐怕也就是死路一條。古良寺最終嘆了口氣,將那串不再有動靜的、染上鮮血的佛珠纏在自己腕間。

「希望你能活到黎明。」他學著僧侶的手勢抬起戴著佛珠的那隻手,輕聲為地上還在蠕動的肉末祝禱。

 

一如僧侶不久前念誦佛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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