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财新周刊｜玄学投资梦

作为鼎益丰集团（下称“鼎益丰”）的创始人，隋广义在一个混杂投资和修行的圈层中居于中心，被尊称为“师父”。追随他的人说，隋广义常用“梦”来解释自己的投资策略。

隋广义自称曾任职某县级市副市长，其间，一种“人生新高度”出现在他梦境中，于是挂冠而去，赴四川名山修道。

道成出山后，2011年他创办了深圳市鼎益丰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深圳鼎益丰资管”），为日后鼎益丰最早的载体。

2015年，隋广义梦见“爷”“一”“力”三个字，他认为这三个字的笔画分别是6、1、2，指向当时以“ 00612.HK ”为代码在香港上市的中国投资基金有限公司，因此收购了这家公司；该上市公司几经更名后，当前名为鼎益丰控股集团国际有限公司（下称“鼎益丰控股”）。

这些所谓梦境均出自隋广义之口。他利用玄学为自己营造仙风道骨般的人设，吸引了一批信徒。鼎益丰向这些信徒兜售旗下“即将上市”的公司“原始股”，从民间高息融资。

发展到第13年，隋广义和他的鼎益丰终于遭遇危机。2024年1月中旬以来，在鼎益丰位于深圳福田区京基滨河时代大厦的办公地点，每天都有数十到上百名投资者聚集维权。

财新从知情人士处获悉，2月20日上午，数名投资者前去鼎益丰办公室讨要说法，一名投入本金超500万元的投资者在现场自残，警方和急诊人员相继到场处置。

1月10日，鼎益丰通知投资者，从即日起至9月10日，所有理财产品一律不能退出，封闭八个月。根据市场常识，这本是公司爆雷信号，但鼎益丰另有解释。

该公司称，计划申请在国际数字资产交易所上市，以旗下部分资产作为底层资产，按资产估值发行等值数字期权。后续，全部存量理财产品将按一定比例转换成对应金额的数字期权，因此停止兑付。

事实上，早在数月前，鼎益丰旗下的不少理财产品就暂停了月度分红。财新多渠道获悉，截至2024年1月，尚未兑付的本息总规模以及涉及的投资者总数均堪称巨大。据该公司高管在和投资人沟通时提及，本息余额约1300亿元，涉及投资者数十万人。由此可以推算，鼎益丰从公众多年募集的资金至少在数百亿元。

利用人性的逐利、侥幸和对神秘力量的迷恋，包装售卖概念，是鼎益丰的一贯手法。时至今日，尽管负面消息缠身，鼎益丰仍在游说投资者将存量理财转换成数字期权。“投资满三年，预测数字期权资产增值可达120倍。”该公司鼓吹说。

道长何许人

隋广义身形瘦削，扎个马尾辫，蓄着灰白长须，张口带有浓重的东北口音。在公开场合，他通常身着深色西装，精心打理着公众形象，和“玄学理财大师”的头衔彼此呼应。

2014年，隋广义出现在“CCTV发现之旅”频道播出的《鼎益风云》节目中。据节目介绍，20世纪60年代，隋广义出生于东北农村贫困家庭。1980年，他考上一所地质测量中专院校，学习地质勘探与测量，毕业后分配到长春双阳东部矿区。工作四年后，1986年，隋广义离开国企岗位，首试商海。他在北京摸爬滚打将近七年，靠一款用中草药和洗涤剂治疗皮肤病的保健产品赚到人生第一桶金。

《鼎益风云》并非严肃的新闻报道。“CCTV发现之旅”隶属于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旗下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集团），主要播出各类人文地理纪录片。2020年7月，该频道播出标识改为“中央新影发现之旅”。

在上述节目中，隋广义自称，他后来被领导相中，重启体制内前途，被破格提拔为吉林省延边州敦化市副市长。由官方编撰的《敦化市志1986—2000》显示，该市在1994年增补过一名叫隋广义的副市长，任职时间为1994年9月至1997年3月。

鼎益丰日后亦将隋广义的宦海经历写进集团官网，彰显隋广义的政商关系背景。“师父（隋广义）在各种公开场合多次讲述过个人发家史，现在想来，不排除他在我们面前神化自己。”一名曾与隋广义数次吃饭、近距离接触的投资者说。

隋广义在电视节目中自述，1997年为官期间，他忽然对自己的人生智慧感到不满，发愿追求传统文化。于是，他辞去副市长职务，前往四川道观出家修学。

两名道人告诉财新，隋广义确实曾在道观修学。他们在鼎益丰问世之前就与隋广义相识。江西修水县道长李云山称，他与隋广义在一个法会上认识，隋广义自称“长青真人”。“这个人特别能说会道，”李云山评价称，“很会包装自己。”

上述近距离接触过隋广义的投资者告诉财新，隋广义在饭局上自述，他在四川修道时结识搭档马小秋，后来两人南下深圳合伙创办鼎益丰。

马小秋是鼎益丰二号人物。鼎益丰于2015年收购鼎益丰控股，但公司易主后，鼎益丰控股卷入操纵市场风波。2019年3月，香港证监会要求鼎益丰控股停牌；当月20日，香港证监会又宣布，要求冻结鼎益丰控股名下数个券商账户。

2020年1月22日，香港证监会决定对多名涉嫌操纵市场的鼎益丰控股人士展开法律程序。同日，公司宣布隋广义辞去董事会主席等所有职务；这些职位随后交给了马小秋。

根据公告，2023年2月21日，马小秋也辞去在鼎益丰控股的所有职务，并卸任鼎益丰名下多家关联公司的高管职位和法定代表人。此后市场一再传出鼎益丰两大核心人物不和的消息。

兑付危机爆发后，多名业务员在与投资者沟通中提到，马小秋前段时间携款外逃，在偷渡出境时被截获，有关方面要求她尽快将境外资金转回国内用于兑付。上述信息仅为鼎益丰人员内部口述，尚未得到官方证实。财新就此向鼎益丰查询，2024年2月19日，一名相关负责人称，目前公司不对外回应任何问题。

利用隐居修道的故事，隋广义成功“造神”。2011年1月，他头顶精通政商和儒释道国学大师的光环，在深圳成立深圳鼎益丰资管。此后若干年里，他频频鼓吹自己有“北斗七星护体”，在潜心修习中受到启发，独创了“禅易投资法”，并佐以“东方古典哲学价值投资理论体系”，为鼎益丰投资版图“指路”。

这套神秘的玄学投资理论号称，通过注重天、地、人三者的互动，从力、空、时、心四个维度来解读金融市场的整体趋势，将禅理、易理与股票、黄金、期货、基金、项目投资等结合，“精准预测金融投资的各种变化”。

隋广义在精神上占据制高点，但没有高高在上，而是降低姿态笼络人心，筛选出一大批忠实信徒。上述近距离接触过隋广义的投资者介绍，在2023年12月之前，隋广义每周数次亮相鼎益丰内部讲座，围绕玄学等话题，面对公司投资者、潜在客户及业务员侃侃而谈。

“公司每年也会组织投资额上千万元的重要客户与师父同桌吃饭。饭局上师父永远坐在C位，输出大篇‘无我、利他’之类的内容。其他人除了鼓掌和敬酒，不敢随便开口。”该投资者说，“千亿级企业的董事长居然这么平易近人，愿意亲自跟我们吃饭聊天”，当时让人特别激动。

据这名投资者回忆，隋广义在酒席上通常只吃土豆丝、黄瓜、花生米等家常食物，但他喝酒指定飞天茅台。多张公开照片显示，他腰间常年系着爱马仕品牌的皮带。

2018年鼎益丰年会邀请到法国前总统萨科齐、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等前政要出席并发表演讲。一名多年前投资过鼎益丰的投资者告诉财新，隋广义舍得花钱结交一些权贵名人，来为他的生意站台。“他善于造势、造心、造星、造神。”这名投资者总结道。

危机缘何来

2024年1月30日，在京基滨河时代大厦56楼一间会议室里，元汇集团的晨会照常进行。元汇集团是鼎益丰旗下公司之一。鼎益丰自称要弘扬传统文化，每个工作日借由晨会向员工与投资者“布道”，会议还在多个线上平台同步直播。

鼎益丰一名高管主持会议，他以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鼓舞士气，“这些年，公司经历过一难又一难，始终能顺利过关”。“什么样的人会在此时‘下车’？”这名高管紧接着自问自答，“是那些信念不坚定、自私自利且担心恐惧的人。”他还说，这些人过段时间就会后悔。

此时距离鼎益丰宣布封闭所有理财产品已经过去20天，这样的“正向引导”几乎每天都在进行。据财新了解，从2023年8月起，鼎益丰旗下大部分理财产品就暂停分红，或者出现分红“腰斩”情况。

多年来，深圳鼎益丰资管一直在推介各种投资项目，并承诺超高收益。相关理财产品庞杂多样，名目包括定期封闭产品、定期纯收益权产品、原始股权产品、期权产品等；年化收益率从20%至160%不等；产品期限既有短期的6个月，也有中长期的12个月、18个月、36个月等，期权产品期限长达7年至20年不等。

一名投资者称，此前，除了定期封闭与不分红型期权等个别产品，多数产品按月分红，每月分红率1%至2%。大部分承诺过的高溢价回报只在产品到期时随本金返还一起兑现。

过往逾12年，鼎益丰积累了数十万信徒，当中不少人年近半百，原本就在传统文化中寻觅精神落脚点。鼎益丰频繁举办晨会、讲座、庆功会、茶话会等活动，以传播儒释道文化之名，向拥趸兜售各种产品。

信徒们普遍心甘情愿为信仰“充值”。“四年前，我首次到深圳办公室听了一场师父的讲座。他大谈玄学佛理，称鼎益丰存在的目的是兴业济民、普利众生。”一名大额投资者称。隋广义给资金生意找到了形而上的落脚点，打动不少人，上述投资者当即投入首笔超60万元本金。

另一名长期投资者称，在此次兑付危机前，鼎益丰都是准时准点、分毫不差进行分红，因此老投资者都非常信任公司，理财到期后他们普遍选择全额续投。

鼎益丰对“拉人头”驾轻就熟。客户首投后，业务员会与其持续接触，巩固信任感。其间，业务员会打探投资者的个人经历、家庭组成、资产负债情况与人脉关系网，并据此将投资者分类。“像我这类，属于‘有油水可挖’的重点客户，业务员经常邀请我参加内部活动，不断灌输师父和公司成就，引导我长期追投、续投。”上述大额投资者说，业务员还怂恿他鼓动更多朋友来投资。

财新多方采访获悉，大批投资者都是经亲朋好友介绍而来，结伴投资的情况比比皆是；投资者中亦有不少父母投资多年、孩子接力续投的“鼎二代”。上述大额投资者称，他前后总共介绍近十名新客，这些亲友投入本金合计超过600万元。

多名投资者提到，为激励持续投资和积极拉新，大部分业务员会向投资者返点5%至17%不等。

鼎益丰同时全方位生态布局，各业务部门都有合作的贷款中介机构，业务员将它们推荐给投资者，一步步指导投资者怎么利用不动产撬动资金。不少投资者利用房抵经营贷或刷卡套现投入鼎益丰。

上述长期投资者称，他将深圳一套房产二次抵押申请了经营贷逾千万元，此前的分红也续投进去，现在背负月供数万元。鼎益丰背后牵涉的房抵经营贷规模不详，一旦该公司无力兑付，这部分投资者大概率将陷入债务泥潭。

一名金融业内人士认为，以高佣带动人拉人、挪新钱补旧债，这些模式均带有庞氏骗局色彩。

资金接续不力，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财新获取的一份录音文件显示，2024年1月14日，鼎益丰集团高管在一场会议上解释了当前局面从何而来。该高管称，2020年至2022年疫情三年间，投资者没有太多其他消费渠道，基本都把资金投进鼎益丰。防控放开后，部分人希望腾挪资金转向其他渠道。特别是2023年2月，深圳金融局针对鼎益丰公开发布风险提示，紧接着公司核心部门重要高管离任，例如马小秋之女刘心艺，一连串事件动摇了投资者信心。从2023年4月至8月五个月的时间里，投资者大量挤兑，公司流动性越来越差。

“以往，公司融资端和退出端的资金流动非常平衡。”上述高管提到，“比如我们兑出100块钱，当月可能还会有90块钱流进；但2023年4月之后，每月资金流出后，基本未再流入新钱。”

尽管危机当前，仍有数量庞大的投资者选择相信鼎益丰。“师父在下一盘大棋。”一名年长女性称，“借机将一些没有能量、没有福报的投资者清理出去。”

上述大额投资者称，坚持力挺鼎益丰的投资者不外乎三类：一类是被深度洗脑的信徒；一类是早期入局，甚至从投资者转身为公司业务员，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一如既往维护鼎益丰形象；更多投资者泥足深陷，个人利益与公司深度捆绑，无法独善其身。

资金何处去

鼎益丰真正的商业模式是滚动设立关联公司，以公司筹备上市为名，向投资者销售“原始股”，借此高息融资。

财新获取的两份理财合同显示，鼎益丰兜售项目为鼎益丰国际控股有限公司期权；认购价为1元/股，封闭期为十年，其间认购者不得自行转让或提前退出。这家公司注册在开曼群岛，号称将于2025年在纳斯达克上市。合同包含溢价回购及分红等条款，实质上变相约定了债权的保底与利息。

多名投资者提到，这些年鼎益丰以多名核心高管名义在全国各地注册或控制了超百家空壳公司，借此设立名目繁多的理财项目。部分公司如深圳市马氏盛族产业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深圳市丰源芯科技产业控股有限公司等，陆续进入经营异常名录。

他们还透露，所有款项都通过私人账户收款、转账。“之前每月分红通常也由不同私人账户打进我的银行卡。”上述大额投资者说。

鼎益丰的资金流向成谜，但公司大张旗鼓对外宣称，已布局多个产业和资本市场，并取得瞩目成绩，例如聚焦资本博弈、对冲基金两条主线，以及打造信息、健康、文化旅游、黄金、移动互联网、国际投行、教育、互联网金融等八大产业。该部分投入从融资所得中调配。

鼎益丰实际投资效果可以从长白山历史文化园（下称“文化园”）管中窥豹。该项目是鼎益丰文旅和大健康产业的主要投资项目之一，位于延边州安图县松江镇。和安图县一样，记录了隋广义从政经历的敦化市也位于长白山北麓山区。他变身企业家后，重返长白山。

上述多年前投资过鼎益丰的人士称，2013年前后，隋广义经人牵线认识了安图县当地商人陈培文。“当时陈培文举债建设，急于融资，选择与鼎益丰合作开发。鼎益丰从深圳派专人过来管理。”这名人士透露，后来鼎益丰帮陈培文偿还了不少借款，最后还支付了“分手费”，陈培文在2020年退出，鼎益丰把文化园收入麾下。

长白山文旅项目是鼎益丰旗下惟一实体项目。据公司官网介绍，文化园规划“四园一区”，至今投资17亿元。多名曾在园区工作过的人士称，虽然文化园占地面积较大，但宣传夸大其词，部分园区规划并不存在。尽管园区认证为4A级景区，但长年人气不够、收入低迷。

“说是打造旅游区，但鼎益丰砸进去的费用远超收入，公司完全不想挣旅游这点钱。”一名熟悉园区财务情况的人士告诉财新，有时园区月度收入甚至无法覆盖当期电费。

鼎益丰会把外地的投资者带到园内参观。2018年8月28日，第三届“敬天朝山大典”在这里举行。据当时在场人士介绍，典礼场面壮阔，舞台中间矗立着金字塔状高台，供投资者和鼎益丰员工参拜。隋广义现身发表演讲，大力鼓吹文旅前景。

鼎益丰在深圳的主要办公地点位于京基滨河时代大厦，在大厦大堂，当地监管部门布置各类“防风险”宣传物料提示投资者。图：陈博　

“文化园就是打造一个‘面子’给外人看，公司真正目的在于‘用实体讲故事，引诱投资人’。”上述多年前投资过鼎益丰的人士称。

据财新了解，高峰时期，文化园有100多名员工，八成以上投资了鼎益丰旗下产品，保安、保洁及文化园附近村民都加入投资行列。

文化园还利用投资者求平安的心态再收割一次。2022年10月1日，园区内万佛塔项目竣工，塔高81米、13层，供奉着1万尊大小玉佛。一名知情人士介绍，每尊玉佛明码标价，投资者可用不同价格供养，最低3万元，“佛像越大，摆放位置越高，供养价格也越贵”，有的价格逾百万元。

鼎益丰更大的“棋局”摆在了证券市场。该公司频频宣扬，通过“禅易投资法”预测筛选标的，在资本市场无往不利。财新梳理发现，从2015年起，鼎益丰先后染指过十余家上市公司，主要从香港二级市场运作，另外也入股了两家A股上市企业。该公司买入的多为小盘股，通过多次增持直至进入标的公司董事会。

截至2023年中期，包括香港上市平台鼎益丰控股在内，鼎益丰持有七家港股上市公司和两家A股上市公司股权。此外，鼎益丰控股以小股投资了腾讯（ 00700.HK ）和阿里巴巴（ 09988.HK ），持股比例均不到0.01%。

“禅易投资法”引发的争议颇多。鼎益丰参股了A股上市企业汇洲智能（002122.SZ ，原“ST天马”）和彩虹股份（ 600707.SH ），前者在2022年12月实施重整计划，后者常年亏损。根据财报，截至2023年中期，鼎益丰投资的多家港股上市公司也均处于亏损状态。

鼎益丰入主后，大部分港股公司的股价会在短期内暴涨暴跌。如今这些标的公司大都沦为“仙股”，单家公司市值都不到10亿港元，部分公司市值甚至低于1亿港元。

2024年2月19日，鼎益丰位于香港环球贸易广场和中环中心的办公地点空空荡荡，仅有的工作人员告诉财新，鼎益丰投资相关业务聚集在深圳，香港方面不处理相关工作，对相关问题不予置评。

值得关注的是，鼎益丰号称“重仓”投资，但实际上在资本市场的投入并不高。该公司主要通过鼎益丰控股投资上市公司，财新查阅财报发现，截至2023年中期，鼎益丰控股的证券投资成本仅约为2.15亿港元（约合人民币1.98亿元）。

多名投资者质疑，鼎益丰通过地下钱庄、员工私人账户或旗下关联公司，将部分募集资金转移至境外。目前尚未有具体细节可以佐证他们的猜测。

上述大额投资者称，鼎益丰九大业务部门与旗下多家公司的高管普遍身家不菲，“据我了解，他们大多开豪车，住在深圳豪宅区”。

如何收场

流动性承压半年来，鼎益丰一直游走在风险暴露边缘。财新获悉，在2023年8月之后，鼎益丰以全面执行“老鼎会员制”的名义，多次发布过兑付方案。“老鼎”是鼎益丰对投资者及公司员工的称呼。

当年10月中旬，该公司发布通知称，将在2023年12月26日清退投资额低于100万元的投资者，并赔偿违约金；此后，公司将在六个月内清退投资额低于300万元的客户。还有个别条款像是心理战术，显示鼎益丰仍然控制着局面。例如公司提出，对于合同未到期、申请提前退出的投资者，鼎益丰将其列入黑名单，十年内不得再入场。

时隔一个多月，2023年12月初，鼎益丰又改口称，将在一周内兑付完当年10月所有产品分红，并立刻安排发放11月分红；对于2023年8月与9月的逾期分红，若投资者不续投，公司也将及时安排发放；对于到期退款合同，投资者若愿意续投，鼎益丰提供一定价值的赠品。

不久，鼎益丰以“拖字诀”为核心调整方案。投资者若想退出到期产品，只能等到2024年3月底才能获得兑付。鼎益丰鼓励投资者延期一年退出或选择续投，并号称额外给出高额溢价。

“鼎益丰发过太多次兑付通知了，每到执行时点就转换话术，之前的承诺都沦为空头支票。”上述的大额投资者称。

现在，鼎益丰仍在对投资者描绘数字期权的光明前景。一些年轻投资者质疑新的说辞只是拖延战术和“画饼”。2024年1月16日，鼎益丰再次通知：数字期权上市工作进展十分顺利，预计首批数字期权产品只需三个月即可完成上市。

2月21日，鼎益丰又发出通知，提出一些带有强制色彩的条款。该公司称，投资者选择将存量理财转换成数字期权上市，才能最终实现财富增值并安全退出。若投资者不在6月1日之前完成转换，数字期权的原始交易价格还要上涨。

鼎益丰称，与阿联酋的宾扎耶德集团在开曼群岛合资成立鼎益丰国际资产管理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鼎益丰国际资管公司”）。鼎益丰国际资管公司是这次数字期权发行方，亦是上市主体，预定在新加坡数字资产交易所上市。财新通过邮件向宾扎耶德集团查询，截至发稿未获回复。

财新未能在公开渠道查询到鼎益丰国际资管公司的虚拟资产服务提供商牌照。多名熟悉数字货币的人士告诉财新，现阶段，各个数字资产交易所均为私营性质，属地相关部门会监管当地部分知名大型交易所。

一名虚拟货币投资人说，除了几个主流交易所，其他交易所发行的数字资产风险较大。小型数字资产交易所甚少受到监管，交易全靠自由买卖，“如果没下家接盘，卖方所持有的数字资产价值随时归零”。

鼎益丰对外放出风声，数字期权不同于数字货币，数字货币是虚拟的，而数字期权是有底层资产锚定的。公司总资产估值约1500亿美元，隋广义将拿出其中25%作为底层资产，即未来将发行375亿美元的数字期权。

财新获取的一份鼎益丰数字期权产品合同显示，数字期权投资期限为十年；在上市之后必须锁定三年，其间不可交易，鼎益丰按0.5%的分红率每月分红；三年后，投资者可在线上自行交易。鼎益丰还要求，若投资者不选择转换数字期权，已到期理财必须直至2024年9月才能退出。

一些投资者认为，数字期权只是个名头，鼎益丰的方案“换汤不换药”，无非是继续把兑付期限往后推。截至发稿，财新针对数字期权的查询未获鼎益丰回应。

值得注意的是，1月17日，香港上市平台鼎益丰控股发布带有“切割”色彩的澄清公告称，鼎益丰控股没有发布过所谓数字期权上市消息，媒体所报道的可疑商业行为与鼎益丰控股及其关联公司无任何关系。

1月中下旬，以鼎益丰相关高管名义注册的深圳市奇公企业管理有限公司办公室，挤满了前来讨要说法的投资者。图：陈博　

鼎益丰早就面临非法集资质疑。2023年2月19日和11月21日，深圳市防范和处置非法集资工作专班办公室先后两次发布风险提示称，鼎益丰以“禅易投资法”等吸引投资人认购鼎益丰关联主体的“原始股权”或“期权”，存在非法集资风险。鼎益丰关联的主体众多，且分布在全国各地，该公司在深圳的经营主体不持有金融许可证、不具备从事金融业务资质。

过往这些年，深圳相关监管部门通过风险提示等方式进行投资者教育。例如，在京基滨河时代大厦大堂，随处可见标注着“警惕高息诱惑”“远离非法集资”“提高风险防范意识”等字眼的宣传物料。

一家出险房企旗下财富公司相关财务负责人告诉财新，尽管这类公司行为可疑，但陆续能够完成兑付，监管部门一般只会在爆雷后再实质介入。监管机构如何对非持牌机构进行监管的确存在困难，由于事前合规审查及事中资金用途监督严重缺失，最终往往是出事后，责任转到公安机关。该人士认为，“这些年，这类监管比较模糊，导致很多‘财富机构’野蛮生长，没有及时被叫停”。

财新从多个信源处了解到，部分投资者陆续向深圳经侦等部门报案。深圳市地方金融管理局等部门正在跟进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