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财新周刊｜公募基金2024年八成扭亏 数量多规模小、投资者难觅获得感

已连亏两年的中国公募基金，终于在2024年扭亏为盈，85%的产品在年内取得正收益。不过，最能体现基金经理真本领的主动权益类基金，未能跑赢大盘。

2024年A股走势跌宕起伏。前三季度市场疲弱，“9·24新政”组合拳推出后，市场开启反弹，但随后进入震荡期。

全年历经跌破2700点、“3000点保卫战”“3300点拉锯战”后，结束了连续两年的下跌态势。上证指数全年上涨12.67%，最终收于3351.76点，深证成指上涨9.34%，收于10414.61点；沪深300上涨14.68%，创业板指上涨13.23%，上证50上涨15.42%，科创50上涨16.07%，而北证50下跌4.14%。

相比之下，权益类公募基金2024年整体跑输主要股指。股票型基金2024年全年平均业绩8.82%，中位数为9.78%；混合型基金年均收益为3.66%，中位数为4.15%。不过，与2023年（-9.33%、-13.83%）和2022年（-20.08%、-16.54%）的收益率相比，已扭亏为盈；其中超七成的权益类基金在2024年取得正收益。

截至2024年末，中国公募基金资产规模接近32万亿元，存续产品共12359只（各类份额合并统计）。从存续产品类型结构看，仍以货币型基金（370只、13.03万亿元、占比40.85%）和债券型基金（3767只、10.39万亿元、占比32.57%）为主，合计占比超七成；而股票型基金（2655只、4.07万亿元）和混合型基金（4645只、3.51万亿元）合计占比为23.76%，虽然较2023年的23.05%微增，但仍处于历史偏低水平。

从2024年的新发基金看，也多以债券型基金为主，占比超七成；主动权益类基金新发规模仅有224亿元，占比不到2%，其中不少产品还是“踩线”成立。根据三季报披露的持仓资产类别情况，截至2024年三季度末，指数型基金持有A股市值达3.16万亿元，而同期主动权益类基金持有A股市值为2.89万亿元；这也是被动型基金持有A股市值首次超过主动型基金。

国务院2024年4月印发的《关于加强监管防范风险推动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即新“国九条”）提出，“大力发展权益类公募基金，大幅提升权益类基金占比”。证监会近年来反复强调，要加强基金公司投研能力建设。在不及预期的种种数据面前，中国公募行业仍有较长的路要走。

※财新数据专题《公募基金扭亏 但持有人难言获得感》，结合本篇深度报道和各类基金收益率、发行规模等多维数据资讯，数据通Pro会员专享。

绩优基金重仓AI产业链

2024年，在19481只（各类份额分开统计）运作满一年的基金中，16514只取得正收益，即85%的公募基金在年内赚钱。其中，“大摩数字经济”以69.23%的年收益位列第一，超过亚军“财通景气甄选一年持有”（51.85%）、季军“南方中国新兴经济9个月持有”（50.40%）近20个百分点。

“大摩数字经济”是外商独资公募基金公司摩根士丹利基金管理（中国）有限公司旗下产品。基金经理雷志勇是北京大学计算机软件与理论硕士，曾任中国移动网络运营支撑主管，后转行金融业；他是2019年4月开始担任基金经理的。

值得一提的是，“大摩数字经济”2023年3月成立，此后近一年时间少有人问津，C类份额一直低于5000万份、A类份额在2亿份出头。但从2024年一季度开始，该基金突然受到关注，C类份额在三个季度内增加到10.14亿份，A类份额增至4.67亿份。

该基金2024年三季报披露的持仓数据显示，重仓股基本来自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包括中际旭创（ 300308.SZ ）、新易盛（ 300502.SZ ）、沪电股份（ 002463.SZ ）、天孚通信（ 300394.SZ ）、海光信息（ 688041.SH ）、深南电路（ 002916.SZ ）、歌尔股份（ 002241.SZ ）、工业富联（ 601138.SH ）、润泽科技（ 300442.SZ ）和英维克（ 002837.SZ ）。

雷志勇在2024年三季报中表示，“本基金聚焦于以数字化、智能化为代表的数字经济板块，配置的AI算力仓位本季度表现较好”，“我们认为AI引领的数字化、智能化创新有望给社会发展注入巨大动能。本基金将继续围绕数字化、智能化方向精选个股，力争实现基金资产的增值”。

此外，“财通景气甄选一年持有”“南方中国新兴经济9个月持有”“工银新兴制造”“银华数字经济”这四只基金的年度收益率都超过50%。从2024年三季度末的持仓看，它们大多重仓人工智能产业链相关板块，如AI算力、半导体等。

“财通景气甄选一年持有”基金经理金梓才在2024年三季报中表示，“我们看好AI的产业趋势，已经连续四个季度超配海外算力。我们认为大模型作为这轮生成式人工智能产业革命的核心竞争力，算力就是受益于大模型持续迭代的核心基础设施”。

值得一提的是，金梓才共管理七只基金，包括录得51.85%年收益率的“财通景气甄选一年持有”在内，共有四只产品进入年度收益排行榜前十；另三只产品年度业绩分别为48.62%、48.09%、46.82%。

同时也不难发现，这些绩优基金多来自中小基金公司，有的产品规模甚至到了清盘警戒线。在往年的基金业绩榜单中，也经常出现类似“迷你基金”霸榜的情况。业内一般认为，相较于数十亿元规模的大型基金产品，中小基金调仓更灵活，策略也相对激进，在市场出现板块轮动时更易抓住机会。

如果考察三年长期业绩，景顺长城基金经理鲍无可管理的“景顺长城沪港深精选A”，以39.74%的区间收益率排在普通股票型基金的第一名，也是此类产品中惟一一只业绩超过30%的产品。在偏股混合型基金三年业绩榜单中，第一名是万家基金黄海管理的“万家精选A”，其间收益率为69.57%；鲍无可管理的“景顺长城价值领航两年持有期”以45.76%排第二。

与此同时，“金元顺安优质精选”“淳厚瑞明”“富荣价值精选”“华商智能生活”“华商新兴活力”“天治新消费”等多只基金在2024年的亏损超过30%。

排名垫底的“金元顺安优质精选C”全年亏损36.45%。该基金2023年的收益率高达28.6%，大幅跑赢同期沪深300（-11.38%）的表现。基金经理周博洋的另一只产品“金元顺安产业臻选”，在2024年亏损29.10%。周博洋管理的基金中，仅混合债基“金元顺安丰祥”在年内获得正收益（3.17%）。据基金季报数据，亏损主要是在2024年上半年造成的；其2024年三季报披露的重仓股多在电力、铁路公路和家电行业。

在业绩排名垫底的十只基金中，华商基金高兵一人管理的产品就有三只，分别是“华商核心成长一年持有”“华商新兴活力”“华商智能生活”，年亏损都超过30%。高兵早年间是普华永道的审计师，2010年加入华商基金，一度是市场的明星基金经理。他提出的“三无主义”（无框架、无理念、无风格）曾引发市场争议；他称不再想用任何框架和理念束缚自己，“什么能涨就买什么，一切为了产品净值服务”。

基金数量多、规模小

2024年，新发公募基金1123只，规模约1.17万亿元，平均每只产品成立规模约10.48亿元。不过，细分来看，这些新发产品主要是债券型基金，合计规模超8300亿元、占比超七成；而股票型基金和混合型基金合计规模约3100亿元、占比26.5%。

从产品形态看，在2024年的新发基金中，指数型产品数量近480只，发行规模近5400亿元，规模占比达46%。其中，股票指数产品、债券指数产品的占比分别为25%、21%。在股票指数产品中，以跟踪中证A500、中证A50指数的品种为主。相比之下，主动权益类基金2024年新发规模仅224亿元，占比不到2%，其中不少都是2亿至3亿元的产品，属于“踩线”成立。

有业内人士表示，从理论上讲，老基金因为运行时间长，形成了相对稳定的投资风格及风控手段，且在市场中经受过磨炼，现在如果还有较高的净值，多半可以认为运行是相当成功的。这样的基金，一方面有历史业绩可供参考，另一方面在多年运行中积累的经验也是十分宝贵的资源，它们理应受到资金的追捧。

“但现实情况是，很多这样的老基金规模并不大，平时也没有太多的资金申购，在市场上并不那么受到关注。相反，那些刚刚获准发行的基金，虽然没有过往业绩可供参考，只有对拟任基金经理的介绍，却能吸引很多资金参与申购。”这位业内人士说。

在这种现象背后，一方面与规模驱动的行业盈利模式有关，持续营销老基金的收入不及新发基金，渠道“卖新不推老”；追逐赛道和主题的新发基金也更容易迎合市场热点，能快速吸引资金。另一方面，因为投资者普遍存在“新鲜感偏好”，对净值为1元的新产品更感兴趣，没有历史业绩、想象空间更大。

老基金历史业绩透明，业绩表现不佳的产品，持续营销的难度较大。即使老基金表现良好，投资者也会担心“高位买入”的风险。新基金被认为在建仓期内有更多灵活性，容易被认为具备“低位布局”的优势，而老基金可能因持仓较重被视为“进场时机不好”。

从单只基金的规模看，2024年并没有规模超百亿元的新基金出现，规模最大的是80.88亿元的“平安宁波交投REIT”。从基金公司看，华夏基金新发基金数量最多，有54只，易方达以51只紧随其后；但后者的新增规模420亿元，高于前者新增规模的306亿元。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公募基金年度新发数量虽然从2019年开始已稳稳站上1000只大关，但单只基金的发行份额总体呈下降趋势。也就是说，基金越发越多、规模越来越小。

以混合型基金为例，2024年新成立基金的平均份额仅2.82亿份，这是中国公募基金有史以来混合型基金平均起始规模的最低值。新发混合型基金在2007年的平均规模最高，为86.51亿份；2020年之前，平均规模也都没有低于过5亿份，而2023年降为4.22亿份，2024年进一步降至2.82亿份。根据监管要求，募集份额少于2亿份、募集金额少于2亿元，基金不能成立。

市场皆知的公开秘密是，即使一些新发规模仅2亿元出头的基金，背后亦有不少“帮忙资金”。当基金达到最低募集门槛成立之后，“帮忙资金”立刻抽离，剩下一堆“迷你基金”挣扎续命，想尽各种办法避免出现“连续50个交易日基金资产净值低于5000万元”等情形，否则面临清盘。

在基金募集期间，部分基金公司会与银行、券商等机构签订抽屉协议，后者提供资金支持，规模也多为2亿元；基金公司会按照“帮忙资金”的期限，匹配一些风险可控的投资标的，例如活期存款、回购、短债等，当基金结束建仓后，“帮忙资金”撤资。强势的资金方甚至会向基金公司提出补亏保本的要求。

一般在季度末时点，基金公司和销售机构为了保有规模排名也会找“帮忙资金”突击营销、季末冲量，并会从销售端传导到投资端，使不少基民被引导“赎旧买新”。此类行为一直是监管关注的重点。从2021年一季度开始，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每季度公布基金销售机构的保有量数据，目的在于引导行业重视保有量规模、发力持续营销。

但在2024年，这一发布制度有所调整，一季度后至9月有长达半年的时间未公布数据。据悉，为了避免销售机构的短期化行为，从而引导长期投资和价值投资，监管决定将该数据的发布频率降至每半年一次。

2024年12月13日，“东方鑫裕稳健一年持有期混合”在延长募集期近两个月后，仍未满足最低成立要求而募集失败；这是2024年内第14只发行失败的基金。年内发行失败的14只基金，包括10只混合型产品和4只指数类产品；总体数量与2023年持平。与以往中小公募基金公司募集失败为主不同，嘉实基金、汇添富等大型基金公司均在2024年有产品募集失败。

从已清算基金的数量看，2024年共有290只基金因触发合同终止等原因而清盘，同比增加11.5%，数量创2018年（431只）以来的新高。其中，股票型基金在2024年清盘80只，创历史之最；混合型基金清盘146只，也创2018年（251只）后之最。同时，已诞生七年的FOF基金，在2024年清盘数量高达25只；其中有“博时养老目标日期2040五年持有”等多只养老目标FOF清盘，市场戏称“人还没退休，产品先‘退休’了”。

2024年7月11日成立的“国联先进制造混合”，运作不到四个月，便于2024年10月31日匆忙清盘。该基金经过两个多月的募集，最终有效认购户数264户，初始份额2.56亿份；而根据清算报告，该基金最后的份额仅剩33.92万份。三季报显示，这只本应主要投资于先进制造业的基金，股票持仓仅6.02%，说明清盘前尚处于建仓阶段。

针对“迷你基金”存续期间的费用，监管层在2024年作出指导，要求基金公司自主承担相关信息披露费、审计费等各类固定费用，不再从基金资产中列支。

难言获得感

尽管大多数公募基金在2024年取得正收益，但在不少基民看来，自己并没有赚到钱。

从权益类基金的收益分布看，72.28%的产品在年内赚钱，27.72%在年内亏钱。但这代表的是持有区间为一整年的业绩表现，实际上，不少基民因各种原因存在短期持有、“赎旧买新”“高买低卖”“割肉卖出”“落袋为安”等行为，最终导致2024年的获得感不强。

细分来看，在2024年取得正收益的权益类基金中，收益率在10%以下的最多，占比达到42.37%；收益率在10%至20%的有21.58%。而这些基金取得正收益，不少都与2024年三季度之后A股市场的特殊行情有较大关系。

2024年9月24日国新办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介绍了金融支持经济高质量发展有关情况，宣布了超预期的一揽子政策，包括降低存款准备金率和政策利率、降低存量房贷利率和统一房贷最低首付比例，以及创设新的货币政策工具用于支持股票市场稳定发展。这一系列举措被称为“9·24新政”。

“9·24新政”是2024年内行情的拐点，风险偏好此后明显转变，行情轮动加快，计算机、电子、机械、传媒等板块集体出现一波行情。若以9月24日为时间节点，在此之前，全市场共有10057只基金在年内取得正收益，占比51.62%。这说明至少有超过30%的基金是在“9·24新政”之后才开始赚钱的。

不少渠道人士表示，2024年跌宕起伏的行情对基金营销极具挑战，监管一直鼓励的“逆向销售”在实践中有诸多难点。行业皆知，当市场环境较好时权益类基金更容易销售，且此时投资者自发申购基金的热情也更高，基金公司很难作出减少发行和限制申购的商业决策；而在市场低位时，如果逆向增加新权益类基金发行，则会面临无人问津的窘境。

对于“逆向销售”，一方面需要引导投资者在合适的时点投资基金，避免盲目地追涨杀跌；另一方面也需要在平日做好投资者教育，重视持续营销，例如宣讲基金定投的有效性，帮助投资者理性投资。

“本质上，应该是金融素养的提升，要让投资者真正理解长期投资的理念，帮助他们理解市场短期波动的正常性，不要一有风吹草动就赎回，把投资基金变成炒股。”一家公募基金的市场部人士说，“应该加快向账户管理式的投顾机制全面转型。”

但也有长期关注公募行业的研究人士认为，基金公司追热点、押行业、赌赛道，所谓“明星基金经理”和“爆款”产品频出，但往往基金经理管理的资产规模因超出自己能力范围而纷纷跌下神坛，基民对基金公司投研能力的质疑之声较多。加之各种考核机制和商业模式仍主要与规模和流量挂钩，尽管有关费率改革的举措不断推行，但真正让基金从业者的利益与投资者的利益一致，仍任重道远。

中央金融办、证监会2024年9月联合印发的《关于推动中长期资金入市的指导意见》强调，要加强基金公司投研核心能力建设，制定科学合理、公平有效的投研能力评价指标体系，引导基金公司从规模导向向投资者回报导向转变，努力为投资者创造长期稳定收益；还提出，要推动公募基金投顾试点转常规。

基金投顾至今已试点五年，参与机构达60家，包括29家证券公司、25家公募基金、3家银行与3家第三方独立销售机构。从部分试点机构的调研情况看，投顾参与者的获得感有所改观。

中欧基金旗下基金销售子公司中欧财富发布的《2024年基金投顾白皮书》称，投顾服务客户的账户平均盈利水平，较非投顾服务客户提升了接近12%；投顾用户的平均持有时间远高于非投顾用户的持仓天数；“这说明在基金投资的过程中，接受投顾来管理账户的用户对待市场起伏会更有耐心。这也帮助用户收获了更高的收益率”。

不过，仍有不少投顾试点机构还是“卖方”思维、“重投轻顾”，以赚取代销佣金为主要盈利模式，并非市场期待的“买方投顾”。此外，投顾类资产的规模也一直较为有限。据证监会公布的数据，截至2023年3月底，基金投顾服务资产总规模达1464亿元，覆盖投资者约524万户，10万元以下个人投资者占比94%。

据财新了解，在不少投顾服务存量规模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所谓的“大V投顾组合”，甚至还有货币基金，投顾机构未能真正发挥应有的作用。如何建立投资者对投顾机构的信任，如何从组合跟投模式向以客户账户为核心的资金规划和资产配置模式转型，仍是行业普遍面临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