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前夜


  他失去了一直在等待的。

 

  離那場明知是陷阱卻仍然故我的冒險已經過去好幾日,獵人究竟想透過他得到什麼已不得而知,他只知每一個逝去的日夜都還留有那一天的影子。奧勒沙睜眼時會看見被人類圈在鐵籠裡的卡姆倫、閉眼時會夢見兒時待在父親身邊的自己,濃郁過頭的鐵鏽味滲入夢境,夢裡流著血的卻不是成為食物的自己,而是咬著人類脖頸的父親。

  夢中的吸血鬼被套上鐵鍊,傷口血流如注,止不住的殷紅淹沒奧勒沙,直到他再也無法呼吸、而後從無止盡的窒息中驚醒。

 

  他什麼也沒得到。

 

  煉獄般的場景使奧勒沙能夠理解這些年卡姆倫的不聞不問,可棄他而去的理由卻永遠不得而知了。夢魘沒有帶給他答案,只讓他一次又一次的複習著那一日的血腥。他總懷抱著希望入睡,又在夜裡驚醒後一次次失望。

  「夢是記憶的體現,所以人無法夢見未曾經歷過的事。」奧勒沙想起自己曾對著安甯這麼說,現在想來當時的他幾乎可以說是自大狂妄,明知房東的精神狀況,卻又這麼自以為是的談著大腦堆砌而成的牆。

 

  安甯那時候回了他什麼?他不記得了。

 

  闔眼之前奧勒沙仍未想起房東的回應,關燈後的黑暗對回憶過去沒有任何幫助,只在他躺上床鋪後加深了今夜也得不到答案的被垂憐。今夜是他留在碧國的最後一夜,明日向鎮上的人們和房東辭行後就得搭著最後一班火車離開,這或許是他夢見卡姆倫的最後一次機會。

  地區與夢境並無關聯,崇尚科學的奧勒沙清楚,可他又矛盾的認定離開這片土地他便再也無法觸及那些存在。墜入夢境前他仍在祈求,向著他自己、向著已死的吸血鬼。

 

  可今夜的夢裡沒有卡姆倫。

 

  奧勒沙睜眼時便認知到自己在做夢,夢裡的建築風格現代且熟悉,是德國的老房子,他的住處。那一瞬間他是失望的,科學的理論與盲目的希望都令人失望。他清楚這或許是因為歸期在即而導致的夢境,可無論如何他都不認為自己是個念家的人,何況那裡也稱不上是家。

  他沉默地站在客廳中央,看著和記憶裡如出一轍的家具擺設,一切都光潔如新,半點塵埃都不落,好像主人未曾為了追尋無用的答案而遠行似的。

  「我很想念這裡嗎?」奧勒沙喃喃,但只有他的夢境沒有人可以回答。

  他閉上眼試圖脫離夢境,反覆幾次後他卻始終站在原處,唯一的變化是有風吹入。或許是他睡前忘了關窗──因為他回頭時看見夢裡的窗戶是關著的──希望不會有雪被吹進房裡。奧勒沙嘆息著放棄掙扎,挪動腳步往沙發去。他想,或許在夢裡睡一覺就是明天,到時他就該離開了。

 

  或許沒有答案就是一切的解答,他本就不該追尋他人不願告訴自己的事。

 

  風依然在吹,桌上的書頁被吹著翻動了幾頁,紙頁空白,整本書都沒有內容。奧勒沙瞥見時並不感到詫異,他的住處有太多買了還沒來得及看的書,沒有文字的原因便是如此罷了。

  書頁翻動的聲音是夢境裡唯一的聲響,奧勒沙垂眼看去時,那本書正好被翻到最後一頁。頁尾有個陌生的簽名,書封裡露出了相紙的一角,像是有張照片被夾在了裡面。

  奧勒沙是會拍照的,不開業的時候他偶爾會帶著相機外出,看見什麼有趣的東西就拍幾張留念,可他不記得自己何時有將照片亂塞的習慣。他皺著眉將那張相紙抽出,還沒看清上頭照的是什麼,相紙便在他手裡慢慢凝成樹皮,整塊的、乾枯的,就像那本筆記。

 

  他只來得及看見上頭是兩個雪白的背影。

 

  「嚇!」奧勒沙是被手裡粗糙的觸感驚醒的,夢裡的一切太過清醒,他壓根沒有休息到的感覺。醒來的第一件事是確認自己的雙手,直到確定手裡沒有拿著任何東西才徹底放下心。

  他偏過頭,窗戶是關著的,燈也沒有開,夢裡的風毫無來由,他也放棄追究。來到這裡的這些日子總是沒有邏輯,或許他今天也不該追求夢境的邏輯。他起身去往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飲盡後他清醒不少,也幾乎將剛才弔詭的夢境拋諸腦後。

  在移動腳步準備回房時,奧勒沙正好瞥見房東的門板,燈還未熄,房東似乎還沒有睡。沒來由的,他在那一秒想起了安甯的回應。




         「沒錯,奧勒沙。夢是一種經驗,是真實。」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