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藥方
1.
屬於秋季的暖陽熨在長年昏暗的食人森林中，將白髮魔法師的頭髮照出了一點暖意。
與暖和到讓人覺得厭煩的陽光相反，魔法師紅礬煩躁地弄亂自己的頭髮，陰沉地盯著桌上。調和完成的藥劑已經累積了幾瓶，再過幾天沒塞到人的嘴哩，就會徹底腐朽、失去藥劑的價值。
比這些更糟糕的是，薄綠拒絕吃藥的頻率增加了。
輕鬆愉快的的笑容如同陽光般從魔法師的臉上遠去，在嘴角凝固成緊繃的弧度。
金黃色的眼眸瞥往門外，此刻，讓他如此煩惱的傢伙一邊哼著歌製作晚餐。
喔，對了，今天是旅行者預計來訪的日子。
要是針樅在這裡過夜，雖然薄綠的抵抗會稍減，藥劑的效果又會變弱。權衡利弊下，紅礬捏著幾瓶藥走出去。
陽光徹底被黑夜吞沒的時候，紅礬終於下定決心。
門外的妹妹哼著奇怪的小調，準備的晚餐看起來普通的不好吃。
「綠，晚餐準備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哥哥，你……」難得會等著吃飯，話還沒說完，鼎沸的火焰正在大釜中翻滾。
薄綠看著紅礬一臉陰沉，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在她發出抗議聲之前，聲音被掐在喉嚨裡面，她柔弱無力的拍打著哥哥的手，用眼神、表情與身體語言全力抗議。
和過往每一次相同，紅礬面無表情地俯視她，無視內心隱隱的痛楚。
「再這樣下去，針樅就會來了。被她看到也無所謂嗎？」
掙扎的力道漸弱。
魔法師低沉的嗓音猶如來自深淵的絮語。
「只要妳乖乖配合，我保證很快就會結束。」
於是，紅礬成功地逼薄綠喝下了三瓶藥劑。她帶著怨懟的神情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藥水，冷淡地推開了紅礬遞來的手帕。
表面上是紅礬獲得勝利，實際上，兩人都是輸家。
2.
「薄綠——妳在家吧？我帶禮物來了！」
朝氣十足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兩兄妹正繃緊了臉。凝在薄綠臉上的萬年冰以不可置信的速度融化，薄綠「啪」地拍臉頰，將表情調整成平常的樣子。
白髮的魔女頂著看不出情緒的臉龐應門。
「這次的是什麼？」
「是最近在冒險者中很受歡迎的小熊玻璃瓶，很可愛吧！但我只搶到一個，就給妳了……哇、大哥你在家啊！」針樅圓睜著眼睛，詫異道：「有瞬間我還以為你露出生氣的表情……應該是我太累了，才會看錯。」
紅礬掩飾內心的焦躁，重新將笑容戴回臉上。「那個是肚子餓的表情。」
「哦，是嗎？抱歉，是我來晚了。一起吃飯吧？」
紅礬看著妹妹的表情。針樅的到來徹底消弭了方才的不悅，彷彿不久之前的事情完全沒發生過。紅礬默默地吞了口湯，心想復活她還算有點價值。
……只不過，這好像不是自己第一次這麼想了。
紅礬看著心情好起來的妹妹，以及神采飛揚地講述冒險經歷的旅行者，總覺得是時候當個體貼的哥哥離開。正當他起身準備告辭，聽見針樅開口了。
「我最近打算去鄰國送信，薄綠妳要跟我一起去嗎？」
「我不喜歡噪音，也對旅行沒有——」
「有什麼不好？」紅礬帶著笑容加入話題，「正好我下周也準備親自去一下鄰國，我也不放心讓綠一個人留在森林。不如我們三個一起去吧？」
「真的嗎？那太好了！薄綠，只有這一次就好……我們一起去吧！」
拗不過兩位佔據了心臟的人提出的請求，薄綠咬著下唇，投給紅礬一個滿是怨懟的視線。
「……只有這一次。」
「哇！太好了！」針樅用力抱住薄綠。
薄綠滿臉通紅，彆扭地推拒著針樅的擁抱，嘴裡還裝腔作勢地喊著「放開我」。
紅礬轉頭離開，心想，妹妹心裡想的跟嘴裡說的經常完全相反啊。
3.
約定好了出發之日，三人踏上旅途。
在針樅的帶領下越過國境，踏入了鄰國國家。一路上幾乎都是針樅在說話。介紹著臨國的風土民情、吃過的好吃食物。
薄綠多數時間都只是單獨地聆聽，偶爾會發問。
紅礬正思考著如何引導針樅改變路徑，前往邊境的森林尋找藥草，因此特別安靜。聽見針樅道：「聽說這裡有些很特殊的藥材，最近正好是盛開的時間，我們要不要碰碰運氣？」
薄綠好奇道：「什麼藥材？」
「是一種特殊的彩虹花，非常稀有，只在秋雨後盛開，一但離開森林的環境不用半天就會凋謝，就連放進魔法空間也無法保存。」針樅拉住薄綠的手，「我們一起去找看看吧？」
雖然薄綠對外界所知不多，但宮廷魔法師還是對這種藥材略有耳聞。除了具有高研究價值之外，彩虹花還有浪漫的傳說，是只有重視彼此的戀人才能找到。
想起這傳說的瞬間，紅礬的表情變得有點古怪。
4.
紅礬曾聽說針樅是個特別幸運的冒險者，卻對此毫無實感。如果真的受幸運之神眷顧，又為何會屢次拜訪食人森林又屢次死亡？
從死亡的次數來看，旅行者實在與幸運相隔甚遠。
可是就在三人說好改變目的地後就下了一陣雷雨，三人在淋濕之前找到了躲藏的洞窟，並且在洞窟最深處的水塘裡面發現了散發微光的花朵，正是傳聞中的彩虹花。
若不是紅礬對針樅有所了解，恐怕會以為這是她驚心設下的陷阱。兩名少女圍繞在池塘邊讚嘆，碰觸著花瓣。
「妳們如果喜歡的話，還是快點把花摘下來，否則很快就凋謝了。」
針樅與薄綠交換了視線，幾乎同時伸出手各摘下一朵花。果然是針樅先開口了：「雖然說是一起發現的，但是，我想把花送給妳。」
薄綠捏著手上的另一朵花，低聲說了「好」，看來就要把手上的花也送出去——
「說起來，我也想要一些來做研究。綠，給我幾片花瓣吧？」
「可是……」
「幾片就好。」
薄綠捏著散發流光的花朵，很勉強撥下幾片花瓣。針樅看她不高興，也把手上的花撥了幾片花瓣遞給紅礬，薄綠才終於重新嶄露笑顏。
晚餐，紅礬悄悄地將壓碎的花瓣扔進了薄綠的湯裡。
雖知道哥哥加料，薄綠接過碗糾結了好陣子，最後仍舊屈居於針樅的料理之下。一天奔波下來，兩位少女很快就睡了。
三人趕不及前往下個城鎮，決定在洞窟內暫時休息。
疲勞一天的少女們很快就睡著，這天是紅礬負責守夜。她有時候轉過身，戀戀不捨地盯著針樅的睡容，有時候又因為看得害羞而翻過身，就躺在針樅身邊翻來覆去。
「……妳再這樣下去會吵醒針樅的。」
薄綠瞪大眼睛，駭然地看著他。篝火搖曳下，青年魔法師的臉孔亦明暗不定。薄綠一副想說些什麼似的開口，卻是沉默。
「我知道。」紅礬說，「睡吧，綠。祝妳有個美夢。」
薄綠捏著毯子躺了回去，很久、很久之後，黑暗中才傳來細弱蚊蚋的聲音。
「謝謝。」
篝火漸漸弱下，紅礬透過篝火審視沉睡中的少女們。
他曾經認為，針樅的存在對妹妹而言是個妨礙，而一度想要徹底將她從這世界清除。
經過一路沉澱，紅礬終於想到該怎麼看待旅行者。
彩虹花或許可以暫時調整妹妹的身體狀況，可是，藥方、哄騙與強逼等手段不過是權宜。
或許，他應該更放寬心接納旅行者。
因為針樅可是薄綠的最佳藥方藥，為此，他可以勉強忍受她的存在。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魔法師稍稍吐出一口氣。
今天會是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