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體

書信體


我沒有寫過日記,但是我知道安甯偶爾會寫。

那是預防遺忘某日發生事件的紀錄形式,我是這樣認為的,只要保證記憶清晰就不需要寫日記,所以大部分人的記憶力是很不好的嗎。
安甯說想留下什麼的人才寫日記,對於那些傾向讓時間淡化經歷的人來說,寫日記是徒增痛苦。

他和帝摩斯同樣建議我練習書寫,所以我決定寫幾封信。




人類使用的詞彙並不精確,相似之物的集結能衍生成另外一種物件,拆分開來又回歸到原始的一面。艾格尼絲被帶進禮品店的時候,簡易的書信體區分教學剛剛開始,她才理解一疊信件能成為書,裝訂成冊就換成新的名字——名稱的變換取決於目的——阿戈特說,信寫給不在的人,書留給會回來的。


艾格尼絲沒有特別想分享給缺席者的事。她記得石橋邊盛開的黃花,能背出菜單上牛排的調味方式和簡介,飛機落地時是陰天、安檢人員的捲曲大鬍子上沾著一塊甜甜圈屑。第一次見到阿戈特,細框眼鏡下的神色沒有半點情緒,當時她覺得每一個被帝摩斯吩咐任務的人都是如此,現在則開始有些喜歡他。


阿戈特說她能挑幾張明信片。


艾格尼絲決定將第二封信的殊榮送給他。




「信上寫的是對的吧。」她記得阿戈特說,想要分享的會寫在信裡。

「不一定。」阿戈特糾正她。


謊言是需要被傳播的東西嗎,艾格尼絲越是學習就越是不明白,不實際的、被虛構美化過的事物,躍然於紙面的若不盡然是真實,或許僅是因為書寫者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她還太過直率,不理解憂慮恐懼和一切無法具體化的情緒會被文字扭曲,而人使用的字詞正如她所想,總是以模糊取代精準、用搪塞掩蓋悲哀。


那並不誠實。


無傷大雅的掩蓋不會對實際情況造成太多影響,需要即時性安撫的人多半不會選擇寫信——取決於目的——阿戈特又重複了一次,分享或是傾吐,埋怨或是控訴,被美化的現實會留存在紙上,悲哀的、不欲與人知的則沒有。

或是去寫日記。他補充。


「我可能不會喜歡寫信。」艾格尼絲罕見地使用不確定的造句,手指抽起一張禮品店裡買來的硬紙卡,裁切成固定大小後就成了文字的載體,「但是我會寫給你,阿戈特。」

「你可以先寫給帝摩斯。」畢竟他現在才是不在的人。他補充,卻被堅持順序的少女否決。

「我要回信給你。」她說。


阿戈特不記得自己寫過信給她,但是無所謂。他同樣沒有詢問有幸獲得第一封信件的對象是誰,適當地保持未知是對生命的尊重和珍惜,所以他攤開皮面斑駁的日記本,以這個曾經被自己視作生存法則的物件來開始下一場文字組合與其變體的教學。

艾格尼絲聽得興致勃勃,手中把玩著幾塊錢就能獲得的明信片,將四邊尖角捏出褶皺,直到紙面被蹂躪分開成兩層,她的聲音同時切割了青年不帶任何情緒的陳述——


「你喜歡什麼形狀。」


一張明信片被推了過來,朝阿戈特攤開的那一面塗滿灰與白,似乎一直在融化,和近年成為熱潮的流體畫創作形式極爲相似。艾格尼絲開始翻起那本日記,纖白的手指輕輕一抹,幾塊乾裂的膠皮剝落,沾黏在黏稠的、緩慢流淌的顏料之上。


圓形。他聽見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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