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四)

景明(四)



6.

  吹熄明火、在燭光暗去的前一刻看見少年半闔著眼皮惺忪的臉。一潛進被窩就有暖意纏住身體,情人並沒有完全睡著,大約是被他弄出的細碎聲響驚擾了。柳昭擁住相較自己纖細許多的人兒,手摩娑著光滑的背部,一節一節撫弄若蘅的脊梁骨。


  柳昭覺得若蘅很像母親。擁緊時帶來的體溫、柔順的長髮、身上花的香氣,連喃念自己名字的聲調都同樣充滿溫柔:仲安。

  流進耳裡的是無限甘露,誘得體內橫流的淡泊的血逐漸暖熱起來。今天不行,夜已深了,到了清晨若家人開始走動,兩人都會陷於不妙的境地,但……仲安,若蘅欲言又止,他睡在內側,柳昭無法就著月光看清少年的表情。

  「……你想要……」

  什麼?他聽不清,大風吹過,驚醒了群林裡歸巢的鳥。若蘅語裡帶上笑意,呼在耳畔的濕熱氣息無限柔情:「你還要約定麼?」

  ──柳昭曾問他願不願相伴一生,少年當時只是笑著去堵他的嘴。

  若蘅早慧,言談條理分明、冷靜沉著,氣度能壓眾人一頭……是了,他這點就和母親從來不像,母親一直是寡言恬靜的……縱是這樣伶俐的、將話語文字玩弄於掌心的若蘅,卻從不將承諾付諸語言──那些讓人心安、為之暈陶的話,明明懂得那麼多情詩,卻任何一句話都不說,讓人心焦又心折的一個人。

  「不要了。」

  「話說了就會忘。」聽見柳昭小兒耍賴似的口氣,聲音裡悶悶的,若蘅不顧情人理智的一番掙扎,坐起身翻到青年腿上,吻了吻他的嘴。「所以又何必花時間聽?說不說都是一樣的。」

  我自是願意,但說了就沒意思了。

  若蘅後半句話隱沒下去,只剩下「了」最後那齒列輕叼舌尖竄出的氣音。語畢他繃直身子,撩起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長髮。身上繡著緻密花紋的女性底衣遮不住太多皮膚,手到之處能摸到小小的疙瘩。

  「……景明。」

  「什麼?」

  「你好美。」

  少年的表情像是他說了什麼廢話,向下看的眼光帶著鄙夷與無盡的笑意。十七歲,脫去稚嫩與肉感的臉孔越來越有男子剛直冷硬的味道,此刻脂粉未施,卻不知為何格外生出雌雄莫辨的柔豔。

  他去解柳昭的衣服,沒有束帶,於是能很輕易地拋到床下:「我就說話說多了會很無趣。」

  身體疊合,兩人的髮絲與四肢都纏在一塊,以髮去縫,落下密密麻麻的針腳。無聲的情事,喘息與呻吟都少得近乎吝嗇,若蘅扼著自己的嘴,空著的手揪住被衾直到指節發白,青年便以吻替他含在口中的叫喊封緘。嵌合、容納異物的部分完全不是為生殖而生的器官,傳來的感覺卻舒暢地像是理所當然,若蘅彎成一張弓,眼角溢出的水珠染濕枕面,末了他實在壓抑不住,一聲最甜膩最黏稠的鼻音被拋出來,隨即洩了精。


  他每回情事都會不受控制的流淚。但這回柳昭並沒有發現。

  擁緊他、嗅他的髮,柔情繾綣的喚「景明」,再相擁入睡……這回什麼都沒有。大約是顧及天際將明,柳昭擦淨少年的汗水與凌亂的下身,翻身下床後替他攏好被角,讓若蘅看上去像是甫入夜就睡得深沉,乖巧安靜。


  柳仲安低頭去吻情人的唇,看他開始要闔不闔、變得沉重的眼皮,笑著與他道別:「我出去了。」而若蘅沒有回答。



  宅裡還沒有人起身走動,連若家安在他這裡的奴僕也都還在歇息──柳昭推開雙扉門,不屬於房內擺設的龐大影子卻忽地闖入眼簾。

  來人帶著清冷的茶香,一身白色衣裳,竟然是正裝款式,毫無摺子、清淨無塵。若蘭似乎是等了他一宿,嘴邊已經有淡淡的青灰鬍渣,眼白帶著血絲。


  「……懷瑾?」

  「柳昭。」

  若蘭向來如此,口氣淡得不摻葷腥與任何味道,旁人永遠猜不到他想得什麼,但此時柳昭卻準確聽出來了。


  「──我查過了,沂水柳家兩代前就斷了香火,家譜上沒有你柳昭的名字。」

  若懷瑾的聲音裡潛藏的是憤怒、不安、還有絕望。這時候一個巴掌搧下來也不意外……他閉上眼睛,但預期的疼痛與熱辣卻沒有出現。


  「你不是柳昭。所以你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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