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同居故事」

「普通同居故事」

台趴宇宙元年

*台趴流水帳

*沒有在一起

 

 

01.

若要問起夏水月最初是怎麼和陳明殊認識的,大抵會得到她絞盡腦汁思索許久,才緩緩開口:應該是大學社團?

 

喔,原來是學長學妹?

不是。她飛快地補充。

 

陳先生確實和她是同一所學校畢業的校友,但他們的關係遠了不只兩三屆,體育系的夏水月更壓根與陳先生畢業的商學院八竿子打不著。

 

怎麼認識的?因為陳明殊先生是他們社團為了運作,要給學務處一個交代所以請來的掛名指導老師。基本上甩手不管社團的事,只負責給這些廣義的學弟妹需要社團老師簽名時出來露個臉。

 

還有每學期末的社團聚餐會看見某個總是花枝招展的男人出現。

思及此處,夏水月露出一臉彷彿吃了極酸食物的扭曲神情。

 

 

02.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關係?

哪種關係?夏水月反問。

 

呃……同居關係?

 

是室友關係。夏水月義正辭嚴地更正用詞。

 

 

03.

那天好像下著大雨。

 

夏水月提著自己的行李箱,站在騎樓下盯著雨幕好一陣子,但正值盛夏的雨勢全然沒有減弱的傾向。

她的手機還在不斷發出新通知的震動,夏水月絲毫沒有點開閱讀的意思,只苦惱著再讓它繼續震下去,會不會很快就沒電──她現在身上可沒有行動電源。

 

陳明殊就是在這個時候開著車,停在她面前。

 

妳堂妹在找妳。陳先生拎著一把傘下車,說夏尹快把他的電話打爆了。

 

夏水月還在思考為什麼夏尹找不到她會翻到陳先生這裡,陳先生已經單手提著她的行李扔上後車廂,她也只好跟著坐上車輛的後座。

 

陳先生沒有多問什麼,於是夏水月也沒有開口。

 

 

04.

其實整個故事很爛俗,也不過是畢業之際,夏水月與交往了半年的學妹提出分手。學妹的人生規劃與她的想法略有落差,她覺得早點說開總是好事,怎料想得到不甘心的學妹最後不知從打哪來的資訊,把事情鬧到了她老家。

 

於是夏水月從鄉里之間那個「有點奇怪,不像女孩子的女孩子」成了「不知羞恥的同性戀」。

 

她無視了數百封父母逼著她辦好畢業離校手續之後立刻回家相親的要求,拖了整整十來日收不到她的回應,最後夏水月在辦好退宿後,同時也收到來自父母一筆金額三萬的匯款,說這是對她最後的情份,從此他們就當沒她這個女兒。

 

夏水月看著手機裡最後一封訊息,眉頭皺也沒皺,只是對午後降下的暴雨開始感到苦惱,畢竟她忘了帶傘。

 

她甚至也沒有心力再去解釋,她應該不算同性戀,只不過她對異性總是牴觸感大過於吸引力。

 

 

05.

陳先生拿了毛巾給她擦乾淋濕的地方,走到流理臺乒乒乓乓了好一陣子。最後一杯熱茶被放到她面前,陳先生才開口問,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哦。夏水月應聲,可能先找租屋處。

萬幸的是大學時期打工與省吃儉用的存款暫且還能撐一陣子。

 

那妳要住過來嗎?陳明殊在她對面坐下,我這裡還有一間空房,衛浴獨立,原本有個室友但他沒有繼續住了。

 

夏水月瞅了他一眼。陳先生的語調很平靜,甚至可以說得上帶了幾分正經。這和夏水月對他既往的印象十分不同,於是她想了想。

 

租金和水電怎麼算?

 

 

06.

夏尹在知道她住到陳明殊家裡時,發出了巨大的疑問。

 

嘿。妳冷靜一點。夏水月試圖在電話裡安撫堂妹的情緒。

怎麼冷靜?他是男人!男人耶!

 

她當然知道陳先生是男人。夏水月默默在心裡想,說出來只會換得夏尹更大的暴走。

 

呃……但我合約已經簽了。她說。現在退租我就沒錢了,我需要那個酷押金。

 

電話對面的夏尹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要給陳明殊寄刀片。夏尹掛了電話。

 

 

07.

陳明殊最後到底有沒有獲得夏尹寄的刀片,夏水月不得而知。

只不過陳先生依舊是那副不三不四的模樣,而實際相處了一段時日,夏水月也沒感覺有哪裡特別不一樣。

 

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簽約時一併談好共同生活公約的兩人基本上就是各過各的,感情不算特別融洽,但也沒有多少摩擦。

陳先生有自己的工作與生活,而她也忙著往各方投履歷,奔波在繁忙都會的人流裡。

 

日子不好不壞,大抵就是這個感覺。

 

再後來,陳先生會問她有沒有想吃什麼,自己開伙應該能省點伙食費,食材購買的花銷就每個月月底再結算。之後他們開了一個專門存放生活費的帳戶,彼此定期匯款進去,水電費也直接從裡頭支出。

 

不知不覺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08.

陳先生某天問起,下個週五晚上她有沒有空。

 

夏水月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問得莫名其妙,但還是想了想:我老闆的婚禮好像就在那天。

她現在在一間健身房做教練,健身房的老闆兼教練之一是個性格和她滿對得來的女性。前陣子驗出懷孕,和交往已久的老闆夫登記結婚,火速地決定要在身材還沒顯懷前把婚禮辦完。

 

聽見她的補充,陳明殊的臉色微妙地變了變,轉而問起那她有收到紅色炸彈嗎?

夏水月不疑有他,把老闆給的喜帖遞給陳先生看。

 

妳要去嗎?陳先生反覆翻看了許久,才緩緩開口。夏水月看不懂陳先生的神情,猶豫了幾秒:還沒決定,可能包個禮金?

 

這家會館的炸湯圓是招牌。陳先生說,哦,還有宴客菜上應該至少會有三道甜點。

 

他的發言使夏水月更加莫名其妙,而陳明殊只是拿出了另一張款式與她收到的那張相當類似,或者說就是一模一樣的喜帖出來晃了晃。

 

……好巧哦。

夏水月忍不住發出感嘆。


 

09.

她其實沒仔細思考所以陳先生這會算是男方親友還是女方親友,時間已經直接來到了喜宴當天。

 

夏水月身上的淺米色套裝還是陳先生挑的,陳先生自己則是穿得特別低調,只是一套普通的西裝,全然沒有他平日裡的那種顯擺勁。

 

嘿,我們是去參加喜宴,不是去搶親。陳先生在聽見她的提問之後,開口吐槽。

 

他們一起到了宴會廳門口,在長長的紅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夏水月對婚宴的印象只有小時候和父母一起出席的流水席,於是她決定跟著陳先生走就對了,最後發現他們被排到了同一桌,並且是在十分靠近前方主舞台的位置。

 

陳先生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夏水月覺得搞不好是自己少見多怪,索性先研究起桌上擺放的菜單。

還真的除了炸湯圓之外,另有包括甜湯在內的三道甜品。

 

陳先生默默給她使了個眼神,夏水月心領神會,等等陳先生不吃的甜點都是她的了。

 

 

10.

她的老闆換上婚紗很美,新郎……也很美?這用詞說不定有點怪,但夏水月一時間想不到更為貼切的用詞。


畢竟只是新娘的小員工,夏水月在該鼓掌的時候努力鼓掌,該吃的時候認真吃,事情一直到台上司儀開始介紹這對新人的感情歷程時開始變了調。

 

影片是使用男女雙方從小到大的相片剪輯搭上配樂而成,從彼此的童年開始,以雙方認識後愛情長跑之路的禮堂作為終點。

乍看整支影片充斥著感人的氛圍,夏水月卻越看越覺得哪裡不對勁。為什麼陳先生也出現在新人照片中的頻率如此之高?

 

就在她帶著滿腹問號跟著眾人一同在影片結束後鼓掌時,司儀高聲唱名,請新人摯友登台致詞。

 

坐在她身旁的陳先生站起身。

 


11.

夏水月腦中的問號畫得更加巨大了,而更使她震驚的是,拿起麥克風的陳先生一開口就是哽咽的聲音。

 

嘿,那可是陳明殊耶?

她看著站在台上,被新娘與新郎一左一右攬著的陳先生。好面子的陳明殊先生最後還是撐著沒在台上直接上演一齣猛男落淚,整體致詞也算是可圈可點,只不過夏水月還是感覺其中存在著一股違和感。

 

倒不是在指責陳先生不夠真心──她相信能讓陳先生紅了眼眶的情感並非作假。


之後的宴席上陳明殊就像是放下了什麼似的,多喝了好幾杯。幸好他們早就有預料多少會碰酒,這次不是自行開車過來的。

但在最後撐著比自己還高的同居人跨進玄關時,夏水月還是忍不住腹誹了幾句。

 

 

12.

她把陳先生丟到客廳沙發上,才去弄了濕毛巾過來。

 

陳明殊死魚一般仰躺在長沙發,西裝的領帶與襯衫鈕釦被他自己笨手笨腳地解開,這段期間夏水月又去弄了溫水端過來。

 

好半晌後,她終於聽見陳先生的聲音。

 

……新郎是我前男友。

 

夏水月愣了愣,轉頭看向陳先生的方向。陳先生以手臂擋著臉,於是她看不清對方的神情。


她好像該試著安慰自己的室友,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其實在相處的這些時日裡,夏水月老早就有感覺陳先生大概不怎麼直,只是他們從未深入聊過這些話題。


於是她只是應了一聲,權且當作自己有聽見。然而她想了想,陳先生和新娘的感情和睦也並不像是作戲。

 

新娘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原本雙方父母還都訂了親。

 

哦。原來是青梅竹馬。夏水月心態正了正,意識到陳先生只是想找個樹洞傾吐,決定當個純粹的聽眾。

 

她沒有想問愛或不愛,或者恨與不恨,樹洞不會說話。情感的事誰能一時說得清,又誰能隨時說放下就放下,她單純覺得,哇你們是不是有點貴圈真亂。

 

 

13.

酒還是要醒,班還是要上,日子還是要過。

前線吃瓜民眾夏水月感覺自己對陳明殊的了解又多了幾分,但她的房租並不會因此減免,謝謝,這些事一碼歸一碼。

 

她只負責在隔天陳先生因宿醉而只能真的和條死魚一樣癱在客廳裡時,打開搜尋引擎研究怎麼煮解酒湯。

 

 

14.

人與人偶有摩擦,她和陳先生的平淡同居日常已經算是十分相安無事。

 

她的老闆在幾個月後請了長假,又在好一陣子之後誕下一對雙胞胎,母子均安。陳明殊在某一日的晚餐時間隨口提起他會當兩個孩子的乾爹,夏水月點點頭,他們開心就好。

 

再之後一轉眼又是好幾年過去。

 

 

15.

五月的某一天,夏水月這天排休,在午後慢跑回家後看見陳明殊抱著靠枕坐在客廳看新聞。

 

陳先生通常不太轉新聞台,於是她有些納悶。沒等她出聲詢問,她便聽見新聞轉播畫面,以及街道上各方傳來的高聲歡呼。

 

她將視線轉向電視螢幕。

主播正在簡明扼要地說明立法院宣讀通過的專法,繼好幾年之前在婚禮上的那次,這是她第二次看見陳先生紅了眼眶。

 

雖然看起來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但她知道陳先生這是在笑,笑得十分開心。

 

我們可以結婚了耶。過了好半晌,夏水月聽見依舊抱著靠枕的陳先生開口。

 

她當然聽得懂陳先生口裡的「我們」實際上是什麼意思。她其實也沒有和陳先生解釋過,她或許算不上同性戀,只是不喜歡男人而已。

但這些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哦。夏水月思索了幾秒,敷衍地應聲。

不過你如果真的想結婚,首先你要先有個男朋友,陳明殊。

 

陳先生在她的發言之後發出了巨大的爆笑,夏水月沒想搭理他,將電視桌上的衛生紙整包丟給他。

 

 

16.

她也沒有問,陳先生實際上有沒有想過,如果早個幾年或晚個幾年就好了之類的事。

 

反倒是陳先生之後偶爾會旁敲側擊她有沒有中意的對象,有的話愛要及時青春有限。

 

夏水月對此只是翻了個白眼,在第五次收到陳先生的晚餐關懷時開口:陳明殊,你是催婚的歐巴桑嗎?

 

陳先生被她噎了一下,道:怎麼這樣說,我是永遠的二十五歲。

 

她沒好氣地翻了個更加巨大的白眼。

你再問我感情問題我就要當你在性騷擾了。

 

陳先生乖巧地以雙手手指比出叉叉放在自己嘴前。

 

 

17.

陳明殊當然不可能是永遠的二十五歲。

 

因為方便與習慣,後來他們在家裡準備了個證件盒,偶爾陳先生會傳訊息請夏水月拿一下他的證件去幫忙領個東西,反之亦然。

 

某天夏水月出於好奇,看了陳先生身分證上的出生年月日算了一下,發現陳先生實打實算比自己年長了十來歲。

 

她好像總算遲了數年的意識到,難怪當初她住到陳明殊家裡的時候,夏尹會急成那樣。

 

 

18.

後來時間總是過的飛快。

溫家雙胞胎高中畢業,溫時穆跑去戶政事務所給自己改名成溫穆,帶著小點心上門作客,陳明殊那天剛好不在,於是就剩夏水月和小孩閒聊幾句。

 

聊著聊著,她看見小孩的臉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哦……溫穆的語氣變得有些遲疑。所以妳不是……乾媽?

 

夏水月愣了愣。

……哈啊?

 

 

19.

她真的不明白小孩們的誤解是打哪來的,偏偏溫穆就是能理直氣壯地列舉所有能讓小孩覺得她和陳先生有關係的證據。

 

夏水月想了想,反駁,確實她和陳先生維持了近二十年的室友關係,但他們真的從來沒有談過感情。

 

溫穆點點頭,多元成家,他懂。溫石溪也會懂的。

 

夏水月不想多費唇舌,讓沒大沒小的死小孩把伴手禮的布丁留下,剩下人該回哪回哪去。

 

 

20.

再後來。

 

陳先生嘴上說著他是永遠的二十五歲,但人體的零件總歸有個年限存在。夏水月看到了陳先生的醫藥收據,回頭拿他的健保卡登入醫療紀錄。

良性腫瘤切除。

她擰著眉,喊陳明殊過來說清楚。陳先生只是聳聳肩,說已經處理好了,後面就是定期回診觀察,現在身體好得不行。

 

這並沒有讓夏水月的眉頭卸下幾分。

 

嘿,陳明殊。

嗯。

你不年輕了。

 

陳先生這次沒有反駁或胡扯那些他是永遠的美青年之類的鬼話,他只是坐在沙發上,和夏水月面對面,就一如二十幾年前,他拎著剛畢業卻被淋成落湯雞的夏水月回家一樣。

 

夏水月不太清楚自己內心是否正在焦躁,她只是開始真正意識到未來的不定性。陳先生有了許多白髮,即使夏水月知道這愛臭美的男人總是會定期上髮廊補染髮色。

 

她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半晌後開口:陳明殊。走吧。

這一次換陳先生看著她,應聲。

 

 

21.

他們只找了楊小姐和溫教授簽名,連書約本身都是直接從戶政事務所下載最陽春的版本。

 

時值盛夏,陳先生沒打算西裝筆挺,只套了短袖POLO衫和長褲,夏水月本人則更隨便,T恤配寬褲搭上球鞋。

 

妳要想清楚耶。站在戶政事務所的大門前,陳先生又問了一次。

夏水月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然你當我純粹在圖你的遺產?

 

她的回話不知究竟哪裡戳到了陳先生的笑點,總之陳先生樂得不行。戶政機關的冷氣開得很強,但這似乎吹不散陳先生眼角的熱意。

 

他們這可算得上是心血來潮的計畫也根本沒考慮過良辰吉日之類的因素,於是沒有等待多久,就一同領到了新的身分證。

 

整趟行程算好算滿沒超過兩個小時,夏水月甚至還沒來得及好好體會身分證背面多了一個人名的真實感,已經先一步被室內室外的巨大溫差拉回了現實。

 

陳先生問:去吃冰嗎?

她想了想,點頭。

 

陳先生搭著她的肩,在豔陽之下笑得十分開心,而她也知道自己的嘴角是上揚的。


她沒有說,陳先生也沒有問,夏水月只是想著哪一天要是有個萬一,她至少能替陳先生簽個字。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親吻彼此,也從未考慮是不是該牽手。

日子也就只會這樣,繼續普通平淡的走下去。





FIN.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