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暮鼓

晨鐘暮鼓



  冬日是越發的冷了,人也越發的離不得炕,外頭的天色都還不算亮,公雞就直打鳴,這種品格令人敬佩,可到了不講究這個品格的人家裡,那就是討人嫌了,幸好養雞的雞舍不在院子隔壁,否則的話肯定不饒他睡到現在,只是聽了鐘鼓樓的晨鐘,來西不得不起床,他要是再貪睡些,東家雖然是怪罪不得他,可是人自己要曉得擔點責任不是?


  他一如往常般收拾自己身上的東西,扎好了頭髮戴上帽子,拿了齒木嚼開來刷牙,要找外衣的時候卻沒找著,他翻看衣箱和牆上的釘勾,都沒有,想著除沈碧虛外沒人會拿他的外衣了,於是推開門走了出去。


  「你拿我衣裳做甚麼呢?」


  上房裡燒著炕,炕桌上有個泥爐正燒著,看得見泥爐裡的點點紅光,沈碧虛正坐在炕邊,放在他腿邊的可不就是來西正在找的衣裳。


  「給你燙衣服。」沈碧虛拿著勺狀的鈷鉧在衣服上貼了又貼,所謂的鈷鉧就是熨斗,是深斗的勺子狀,往裡頭盛熱水來直衣正合適,當水溫放掉了些,他便又把鈷鉧拿回泥爐上放著加溫,「這兩天又是雨雪,衣服掛得離炕遠些,炕的溫度一跑就潮、一跑就潮。」


  「這樣啊,謝謝你了。」來西笑著摸摸沈碧虛的後腦杓,他的手還有炕上帶出來的溫度,沈碧虛被他這一摸,從頭皮一路麻到臉頰,忍不住皺起了臉。


  「這本是拿來燙絲織品的,你的衣服太厚了,我燙了好一會兒才熱起來可失策,你要出門,可沒時間搞這慢的。」他爬上炕,把熱水開窗往外一潑,顛顛勺子撇淨了餘水,才收回屋裡來尋塊布把鈷鉧擦擦乾,轉頭拿筷子朝燒水的泥爐裡夾幾塊炭,扔到鈷鉧裡,「這樣應當快些。」


  他朝鈷鉧裡吹了吹,讓炭火再稍熱一點,快快地暖了勺底,才貼到衣服上去:「我把內襯弄暖就好,那些縫線是管不了了,叫你用羔羊皮做衣裳,難乾得很……」


  沈碧虛一邊碎念,來西就「是、是」地安撫他,當他挑刺時來西每每都如此,叫他們吵都吵不起來,沈碧虛說是要說的,但來西那皮子的衣裳也是得做的,否則冬日實在是太冷,只穿絲棉不知要穿得多厚才熬得過去。


  來西也自己找了點事做,他不知道沈碧虛吃了沒,他反正還沒吃,就到了灶房去,他一看灶得知沈碧虛沒開火,肯定也沒有吃,一邊在灶上切些細蔥、揉麵,把肉碴子跟醬油、香油放進鍋裡燒,餅子揉得厚厚貼在鍋壁上烀了,直到都起鍋巴再揭下來,把中間切開,割包似的舀肉醬填進去,塞幾片焯過的野菜以防沈碧虛抱怨只吃肉膩人,一個自己即刻上口就吃著,另一個用油紙包好,帶回上房。


  「你也吃吧。」他坐到炕上,把油紙包朝沈碧虛那兒遞了遞,沈碧虛手上還拿著鈷鉧,一邊熨衣服,要是接了讓衣服沾上油污,可就白費了他的功夫,他就偏過頭就著來西的手啃了一口。


  來西認真地吃,沈碧虛則是起早口淡,並不急著吃,有一口沒一口的被投餵,還沒吃一半,來西就吃完了,他本要餵貓餵到完為止,卻發現天一下就又亮了許多,這才說:「好像要遲了,再晚去沒得把馬給跑背過氣去。」

  從還想再熨一下、總覺得不夠暖和的沈碧虛手上接過外衣。



  過了申時正,來西得了清閒便早早打道回府,他沒有在商隊那兒留飯,便順道拐了彎,從廣聚樓買了幾個菜,有甜餡的饅頭、新式樣的溜菜,還有一些小的酢食,都是能放的,就怕沈碧虛餉午吃得晚不立刻吃,他也吃不完。


  他一踏進小院,就注意到廂房裡有水聲,卻沒有什麼熱氣的樣子,不知道這大冷天的沈碧虛在搗弄些什麼,踏進了廂房裡才知道,原來是洗衣服,來西卻很困惑:「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在洗衣服?」


  「我怎麼不能這時候洗衣服?」沈碧虛抬起頭,甩了甩手,他的手上還有茶枯水呢,整盆看起來烏七八糟的像泥水,不知道茶枯粉的,還以為是在洗驢穿的衣服:「溪水都結冰了,在家裡什麼時候洗都可以吧,我還沒在夜間洗衣服呢。」


  「夜間洗衣服才是在幹甚麼呢,你就不怕鬼穿衣呀,我可不是中原人,只有你做不得、做不得。」來西把食盒換了隻手提著,開了個玩笑,把沈碧虛從地上拉起來:

  「你惜得拿熱水來注鈷鉧,怎不知道要一併連洗衣的水也燒了?」


  他拿著食盒,手還熱乎著,一摸沈碧虛的手就知道涼,能把體溫升到五十度又怎麼樣,這水可是冰的啊,都得給泡冰了,而且還束著襻膊露出大半截手臂,還不得著涼。


  「熨斗就這麼小一個,泥爐就燒得,若是要燒洗衣水,還得要起灶呢,我不要。」幸好來西沒有繼續提鬼的事情,不然沈碧虛可不能跟他繼續說,倒是唸叨他不要碰冰水不要吹涼風他很習慣。


  沈碧虛做事總是有點貪方便,指仗著他不怕冷。


  「要不然就……你就煮著洗吧。」他將食盒塞給沈碧虛抱著,就去抬地上的銅盆,要將盆放到灶上,就像洗澡堂燒溫水一樣烤著盆,這樣水很快就會溫暖起來,看著火不要太烈,也不致燙傷。


  「哎呀煮什麼啊!就好了,你不要來鬧。」沈碧虛還是覺得麻煩,手裡抱著食盒用腳去擾來西,叫他趕快把銅盆放下,把食盒拿回去,還把他推出廂房:「回上房裡看炕火,等著吧,回頭洗完我也要拿去上房的。」


  這個天氣要是讓洗好的衣裳掛在外面的話,明早起來說不準要凍得跟石頭一樣硬,也只能掛在燒著炕的屋裡,順便幫燒炕燒得太乾燥的房間內加濕。


  來西只得回到上房去,拿出食盒的菜都擺到炕桌上,一看就知道今天沈碧虛度過了悠閒的一天,早上的泥爐連灰都沒有清掉,不過那樣也好,溫火快一些,他將水壺放到泥爐上,重新燒炭起火決定煮些米茶。

  沈碧虛則是依言,不多時便抱著銅盆、手上拿著一條繩子的回到了上房。


  一見到沈碧虛襻膊還沒解開,來西就出了口大氣,朝他招手:「襻膊怎麼不解下來,冷的。」


  「我就說我不畏寒。」沈碧虛抿了抿嘴,來西覺得他說不聽,他也覺得來西說不聽,他把手臂湊過去要使他摸,暖著呢。


  「我買了醋溜白菜還有炙羊肉,你這麼晚回,它都涼了。」來西不接他的茬,只把他的襻膊解開,放在一邊,揮他去把衣服晾好,笑著說:「趕緊過來吃吧。」


  「若你不在廂房跟我拉拉扯扯的,早點回上房,它能冷啊?」沈碧虛怨怪來西都還沒晾好衣服就解他的襻膊,食盒本來就保不了食物久溫,他卻還是遷怒道,「只賴你。」


  「是、是。」來西向沈碧虛遞出筷子。


  晏水邊上的鐘鼓樓敲鼓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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