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

晨光

沉舟

雨聲滴答,在鬧鐘秒針規律向前的腳步聲間搗亂著,還有屋外行人的談天與笑鬧聲,和一旁工地鑽孔機的打洞聲。


長谷川一極其厭惡這樣的早晨。這些噪音在他尚未睜眼時就竄進耳中,會讓他想起被關在一片漆黑的廚物櫃裡,聽著外面同學猛力拍打著衣櫃和訕笑,以蜷縮在房間角落被父親劈頭咆哮的回憶。才剛夢到過去那段如同陷在泥沼中無法走出的日子,這些聲音再次刺痛了他身上被傷過的痕跡。


「早安,阿一。」賀谷的聲音傳來,暫時掩蓋住噪音與回憶。他沒張開眼,但腦中有賀谷趴在身邊,撐著下巴端詳他睡貌的畫面。


「你怎麼知道我醒了?」


「我不知道,但你眼皮跳一下我就跟你道早安一次,這已經是第七次了。」


平常對於賀谷的這行為,長谷川可能會笑出來,但他現在沒有這種心情。「你多說些話。」他要求道。


「還記得我昨天做的黑森林蛋糕嗎?其實我可可粉和糖的比例忘記用你專用的比較不甜方案,所以我才泡了杯咖啡給你配,不然你應該吃不下去。還有,昨天的咖啡是用叫做耶加雪菲的咖啡豆手沖的,你喜歡嗎?如果⋯⋯」


「我有時會想,賀谷,」雖然是自己要求的,但他還是打斷了賀谷的話。「要是我只是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成為一名很普通的學生,過著很普通的生活⋯⋯就是沒遇到那群稱不上人的人,也沒有一個那樣的父親,但也沒認識你。這樣的人生我一時竟說不出是好是壞。」


雨勢轉大,雨聲淅瀝,窗外談天笑鬧聲依舊,鑽孔機的打洞聲依舊。他幾乎快要聽不到秒針前進的聲音了。


「真是讓人難過的話題。」賀谷的聲音先是帶點笑意,接著語氣轉柔,問道:「做噩夢了?」


「其實只是夢到以前的事,但⋯⋯對,做噩夢了。」


長谷川依舊沒睜眼,只感覺臉頰被賀谷輕輕撫過。「雖然你跟我說過很多很多,但我沒辦法回答你,畢竟受傷和痛苦的是你,說能懂你的感受就太虛偽了。」賀谷頓了頓,又說:「你有過這種經驗嗎?就是睡覺時做了個美夢,起床卻感到無比空虛甚至難過;又或是身處噩夢,一睜眼才慶幸不是真的,因而感到開心。」


「你有過?我是指你的人生⋯⋯」說到這長谷川安靜下來。賀谷的人生過得這麼順遂,他無法想像賀谷的美夢中有什麼?有什麼好感到空虛的?又有怎樣的惡夢會讓他害怕?


「如此一帆風順?」賀谷沒有因此生氣,聲音更加溫柔。「每個人都在奢求更多,阿一。以前我希望遇到我愛的人,現在我希望與我愛的人一起生活到老,到死。」賀谷的手滑過他的下巴,用食指輕撫在他右肩的傷疤。「還會痛嗎?」


長谷川被撫摸過的地方麻麻癢癢的,這些被傷過的痕跡早已不會疼痛了;只是像個印記一樣,在他換衣、洗澡之時提醒他曾發生過的事,不定時拉扯他的情緒。「有時會,像是現在。」他說。「不是每個人,賀谷,我知道現在這種日子對我來說太過奢侈,每天都在想我什麼時候會從這場夢中醒來,根本不敢再奢求什麼。」


「你昨晚不是就在求我給你更多嗎?」賀谷輕笑聲。       


「宮川。」


「我開玩笑的,抱歉。」賀谷趕緊說。「以前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變成能醒來的噩夢;現在也算不上什麼美夢,有愛吃醋的我和不時發牢騷的你,只是平凡的日子,會吵架會和好,會難過會開心;但我也跟你一樣,希望這種日子能繼續下去。」長谷川沒有回話,肩膀上的燙傷疤痕被賀谷輕輕吻著。


「雖然以假日來說還算太早,但你是該起床了,躺回去又會繼續做噩夢的。」長谷川感到賀谷從他身邊爬起,接著聲音從廚房遠遠傳來。「我來弄個早餐吧,就吃昨天的黑森林蛋糕配咖啡如何?」


「那個不好吃。」


「好吧,我再看看能弄些什麼,還是出去吃?但下雨欸,乾脆直接叫外送好了,我前幾天有發現一家新的早餐店,本來想⋯⋯」


雨聲淅瀝依舊,窗外談天笑鬧聲依舊,鑽孔機的打洞聲依舊,晨曦在雨雲的遮蔽下比平常還要灰暗。長谷川睜眼,今天的陽光對他來說有些太刺眼了。


秒針「滴答、滴答」一步步向前邁進,他起身,朝賀谷走了過去。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