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600年後的酒會
秋季開學的第二天,巴德尼在回研究所的路上被人從背後用力揪住圍巾。雖然知道自己偶爾會因為過度冷漠而樹敵,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差點勒到沒辦法呼吸,原本想對這個沒禮貌又野蠻的行為生氣,轉頭正要發作的時候注意到揪著他圍巾的人是個低著頭,看上去明顯是剛入學新生的女孩。
「你……!」「巴德尼先生……您是巴德尼先生沒錯吧?」女孩看上去跑了一陣子,喘了幾口氣之後才鬆開手,接著說出巴德尼初春在租屋廣告看板前也曾聽某人講過的熟悉台詞。
而且那聲音十分耳熟,他睜大了眼睛。
「約蘭達小姐?」
女孩抬起頭的時候雖然一臉鎮靜,但那雙盈滿淚水的大眼睛卻在他說話的瞬間直接潰堤,還沒回答任何話就先被巴德尼用他那件染著秋色的大衣蓋住頭帶離現場。
他不想被傳一些自己是「欺負小女孩的負心渣男」之類的奇怪流言,尤其是在他完成論文正要準備口試的時間點上,雖然在此之前他的人望早已躺在谷底,但他還是有在試圖搶救。
約蘭達被外套蓋著頭發出了一連串疑惑的驚嘆,一邊被他帶往當初那間有著螞蟻甜度難喝汽水(而且這家餐廳居然只賣這種飲料,沒有倒閉讓他對鄰近居民的包容度感到驚奇)的家庭餐廳裡。
「對不起,突然間就哭了讓您很困擾吧?就算已經有預感能再相遇,理智果然還是壓抑不住感情呢。」
「不要緊。」當初他看見奧克茲的時候也差點就要在看板後面吐了,巴德尼理解的朝約蘭達點頭表示這是正常反應。
「反倒是我該對你說聲抱歉,突然把你帶到這裡應該嚇到了吧?但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對話可能會引起不小誤會,還請見諒。」「沒事的,我可以理解。」
約蘭達為了緩解緊張感喝了幾口擺在桌前的汽水,見他似乎挺適應這間餐廳的飲料,巴德尼對他喝了那些東西之後還能面色如常繼續說話感到驚訝。
「巴德尼先生果然還記得呢,我能問您當時發生的事情嗎?」
「……你果然想知道嗎?」
巴德尼不是很想把這一切全都告訴這個女孩,在他的印象中諾瓦克並未告知約蘭達自己在做什麼樣的工作,知道太多對他來說並沒有任何好處,最後他避開提及諾瓦克的名字,只將分開之後兩人的遭遇簡單告訴對方,並為了當初燒掉奧克茲寫的書向約蘭達表示歉意。
「我知道你對那本書很感興趣,但那太危險了,當時我只能燒掉再用其他方式留下它們。」「原來如此……是您做的嗎?」約蘭達聽見這句話一瞬間有些驚訝,但又馬上理解的笑出聲來。
「呵呵,不要緊,巴德尼先生。」
「約蘭達小姐?」
「我讀過那本書。」
「啊?」
「我能在最後有幸讀到這本書也要感謝您做的這一切。」
「……是嗎?看來我做的預防措施有傳到正確的人手上。」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在微笑,直到約蘭達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才有點尷尬的抿直唇角。
「這麼說來奧克茲先生,他現在也在這裡嗎?」
「是啊,如他所願的正在體驗大學生活,你也是,我很期待未來能在學術期刊上看見你的名字。」
「一定會的。」約蘭達回答時那自信的表情讓巴德尼印象深刻。
因為約蘭達晚點有課,他們匆匆交換聯絡方式後與對方暫時分別,並相約晚餐時去某個附近的酒吧聚會,得知舊友也活在21世紀的此刻,通話中奧克茲的聲音顯得極度興奮,巴德尼能在電話那頭聽見他哽咽的哭腔,光想像他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巴德尼來到約定地點的時候發現奧克茲很早就站在酒吧門口,像隻興奮的大型犬一樣左顧右盼,在很遠的地方發現他正要朝這走來時甚至高興得朝他揮手,如果不是顧及這個人視力好得可怕,他可能當場就會直接沒禮貌的大笑出聲。
約蘭達情緒激動的程度雖然沒奧克茲這麼誇張,但他還是被兩個淚洗餐廳的情緒恐怖份子攻擊再度被一群人用奇怪的目光洗禮,巴德尼慶幸這裡是酒吧,他還可以藉口他們只是喝得太多,雖然他們當時一口酒都還沒喝到。
奧克茲跟他一樣只是簡單的交代過自己發生的事讓他鬆了口氣,接著兩人從約蘭達口中聽說許多他們從15世紀舞台退場後無法知曉的後續,那之後的25年內發生了許多事情,除了主流思想開始漸漸移轉外,科技也比巴德尼想得更快發展(讓人遺憾的是,透鏡技術還是跟以前一樣糟糕,25年過去大家還是拿著庫薩的尼古拉在用的那款,這是對近視患者的一種歧視),得知這個意志堅韌的女孩最後成為異端解放戰線的組織長讓他們大為驚奇,巴德尼心想這份魄力或許承襲自他那讓人想起就不寒而慄的父親也說不定。
「其實我知道當初刑求你們的異端審問官是我父親。」
他們兩個聽見這句話時不約而同喝掉杯子裡剩下的啤酒,並用眼神互相確認對方是否有不小心透漏這一點。
「當初抓我的人這麼告訴我的,要不知道也很難呢。」像是看穿他們心思的約蘭達笑著說出緩解氣氛的回應。
「原來如此……」
奧克茲鬆懈下來的表情讓他想起當初在街上不顧一切跪在地上喘氣的奇行,他現在多少能理解奧克茲為什麼會那樣做了。
「我的父親,我不想為他做的事情辯解,而且我也並沒有資格這麼做,但我還是很慶幸能再次跟你們相遇。」
「約蘭達小姐,如果是還沒認識你們的我一定也會做一樣的事情。」
「但我遇到了你們,有那些機會可以用其他角度認識這個世界。」
「所以就算當時遇到這些事,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想必我也不會後悔。」
巴德尼注視著約蘭達,然後看見他蓄滿淚水的眼睛裡倒映出自己的臉,他們此時都有同樣的眼神。
這個俗人真是每次都能說出一些讓人感到驚訝的話。
「那我就同意你說的吧。」
他狀似輕鬆地說出這些話,把那正在微笑的嘴用酒杯遮擋住,喝掉杯裡所剩不多的啤酒。
他們花很多時間敘舊,過程中喝了不少,雖然是狂歡之後隔天能夠好好休息的周末,巴德尼想起奧克茲告訴他明天得去兼職還是替他擋了不少酒,他們不好讓女孩子在酒吧裡待得太晚,最後還是奧克茲趕著約蘭達早點回家,並十分貼心幫忙叫車送對方回去,看著計程車(這期間他記下了車牌,傳了封寫下車牌的簡訊給約蘭達希望對方回到家後給他回信)從他們眼前開走,兩人才準備啟程回家,離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腳好像沒辦法好好踏在地上,像浮在半空一樣讓他感到困惑。
回到家裡奧克茲在他身後帶上門,順手攬住正要往前倒下自己卻沒有感覺的巴德尼,一邊要他注意腳下。
「奧克茲,地板怎麼變得這麼難走?」
「那是因為我扛著您走路,巴德尼先生。」
「您沒辦法喝這麼多為什麼還要幫我擋酒呢?」
「我酒量肯定比你好,而且你明天早上得兼職。」
他聽見奧克茲有些無奈地嘆氣。
為什麼要嘆氣?巴德尼不以為然,看著奧克茲垂著眉慣性表現出困擾的模樣,伸手捧住那張臉靠近點想仔細看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
「巴、巴德尼先生?」奧克茲那雙眼睛從他的目光上移開,身體稍微退後了一點跟他拉開距離。
煩死了。
他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將那張擺明不想跟他對上視線的臉硬是轉過來貼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