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影|CBD再无城中村
财新网 - 首页 (撰稿|财新周刊 李丛汛,孙木子(实习) 摄影|财新周刊 孙木子,李丛汛(实习))《财新周刊》北京东三环CBD的化石营,既是历史的遗物又是快速城市化过程中的活体
2023年3月21日,北京市朝阳区化石营旧改区域的居民大多已经搬离,入夜后一片漆黑,仅有路灯还在发出光亮,不远处的CBD写字楼仍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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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影|CBD再无城中村
北京东三环CBD的化石营,既是历史的遗物又是快速城市化过程中的活体
摄影|李丛汛、孙木子(实习)
撰稿|孙木子、李丛汛(实习)
北京东三环CBD的化石营,既是历史的遗物又是快速城市化过程中的活体
北京CBD脚下的城中村——化石营,终于还是要消失了,就像等待已久的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地。
在北京东三环CBD版图上,建成于20世纪中叶的化石营就像一个“井底”:往东是52层的京广中心;东南侧是46层的北京财富中心、80层的国贸三期和108层的“中国尊”;往南是23层的万通中心;西南侧是33层的朝外SOHO,四面的高楼大厦将其重重包围。
2023年2月27日,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政府发布《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政府房屋征收决定》,根据《国有土地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相关规定,化石营旧城区改建项目符合公共利益需要,决定对该项目征收范围内的房屋及其附属物实施征收,国有土地使用权同时收回。
征收公告发布后不久,化石营街道略显冷清。据管芳回忆,刚刚发布那几天,大量居民离开,搬家车辆和拖着行李的人来来往往,“和早就准备好了一样”。3月初,印着“搬家”标志的数辆货车在化石营的门前排着队,挤进本就不宽敞的道路;小巷里不断走出拎着行李箱、推车、麻袋的人们,和站在路旁的邻居互相道别;商户将剩余的货物摆放在马路边的架子上,时不时吆喝几句;二手物品摊前人们围成一圈,翻找着大声询问着价格;狭窄小巷坑洼不平,堆满杂物,垃圾塞满房屋间的空隙;路口三三两两站着维持秩序的保安,倚在墙上发呆或和同伴聊天。
3月底,化石营旧改区域已全部被施工围栏遮挡。
18点,一街边摊前围满了人,售卖街头巷尾收来或捡来的旧货,价格几元到几十元不等。
夜幕降临,不远处的写字楼灯光亮起,巷子里的旧货摊也点起了小灯,生意不断。
热闹落尽
施工开始前的一段时间,管芳每天就靠着化石营门内的路旁,看着搬家的车辆来来往往,一把板凳,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偶尔和旁边摆摊的师傅唠上几句。今年67岁的管芳在化石营住了大半辈子,家紧挨着北面的小门,是化石营最早建成的一批房屋,历经近70年的时光。
在许多老住户的记忆中,从北京3501服装厂宿舍到CBD中心区,化石营曾是北京热闹的一角,在服装厂向城外搬迁后,曾作为工厂宿舍的化石营也变身为外来人口的集聚地。“尤其是上世纪90年代。”管芳对于过往的繁华年代颇有发言权,彼时化石营到附近的汽车总站一线是一个广为人知的“大市场”,来自全国各地的生意人聚在一起,就地搭建起一个个塑料布棚,出售各类商品。市场吸引了很多市民,整天人头攒动,顾客络绎不绝。那时候,管芳也从电子厂辞职,在家门口摆摊做起了小生意。
“不过热闹的同时也带来了混乱。”管芳回忆说,那时候垃圾堆放在路边,天气炎热会散发阵阵恶臭;部分路面坑洼不平,下雨天会形成一个个水坑;小巷堆满杂物,要侧身才能通过;平房屋顶的瓦片开始破碎,摇摇欲坠地挂在房檐上。
小巷一角,散落着不少杂物。拆迁期间,化石营随处可见成堆的垃圾与遗弃的生活用品。化石营里的房子大多是平房或五层宿舍楼,一间房大的20多平方米,小的10平方米不到,整个区域有几百间平房,公共厕所却很少。进入上世纪90年代,随着北京城市建设加速,化石营要拆迁的消息就不时传出。
据几名老住户回忆,最早的拆迁消息出现在1991年,也有住户回忆说,2008年出现过具体的拆迁通知,有人上门测量估价,并有少数居民因此搬走。2014年,据《北京晚报》报道,北京市朝阳区市政市容管理委员会在化石营旧城区各处的墙上张贴公告,征集改建意愿。2019年5月20日,朝阳区人民政府房屋征收办公室发布《化石营项目平房摸底调查通知》,对化石营平房区进行测绘,为期十天。2022年10月3日,化石营区域启动预签征收补偿协议工作,签约期限为30日,签约比例达97%可启动征收工作。2023年2月27日,朝阳区人民政府正式发布《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政府房屋征收决定》,化石营地区正式启动拆迁工作。
收废品的师傅杨健林和他的两个菏泽老乡承包了6号楼的废品回收作业,“每天早上10点左右就骑车来到化石营,等着征收办的人来带着我们进门收东西”。收废品的师傅收到一张治疗床,辗转扛下楼。“(拆迁前这段时间)每天能挣个三四百元。虽然忙但是有活儿能挣钱就高兴。”另一位收废品的师傅说。
交钱交货
拆迁通告发布伊始,大多数人就已经离开化石营,但也有人迟迟不愿意走。
“收到拆迁的消息也是有些见怪不怪了,这次通知一出,街坊邻居和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呼啦啦走了一大片。谨慎些的住户就补偿细节和拆迁办掰扯起来。”管芳说。
根据《化石营旧城区改建项目住宅房屋征收补偿方案》,被征收人可以选择货币补偿,也可以选择房屋产权调换,但不能同时选择两种方式。同时根据实际情况给予一定的搬迁费补偿、临时安置补偿、停产停业损失补偿。据公开的补偿方案显示,产权调换最大可调换面积为被征收房屋建筑面积的1.8倍;另根据公示的被征收住宅房屋分户初步评估结果,每平方米约值8.9万元。
管芳不会使用智能手机,也不愿意管这些复杂的事,就将拆迁的诸多事宜交给住在街对面小区的女儿,自己则每天坐在家门口,多看看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多和附近的朋友去公园里打几天球,感慨着“住进高楼就真的与世隔绝了”。
6号楼的一名租户在交房最后期限的前一天搬走。她的房间是公司租的半地下室员工宿舍 ,这种情况在化石营的楼栋并不少见。来贵山不是老北京,19岁从山东菏泽来到北京打工,1989年结婚后住进化石营,在自家房子的前厅隔了一小块地方做小卖铺售卖酒水副食,后来还顺带理发。2004年妻子生病后,来贵山辞去工作回家与妻子一同照料起小卖铺。这段时间,来贵山总是在屋前晃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要等到新房和补偿款下来再离开。
来贵山的妻子和女儿都有严重的精神残疾,五年前,妻子又不幸因病去世。多年来,除了低保,小店的收入一直勉强支撑三个人的生活开支。“现在只想等着自己应得的补偿发放下来,离开这间破旧的小屋,和女儿去一个新的环境定居。”来贵山说,等找到临时安置处,未来再等女儿的公租房申请下来,生活才有了着落。
来贵山靠在货柜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要等到新房和补偿款下来再离开。马翔今年33岁,从小在化石营平房区长大。为了让父母有更好的居住环境,2019年末他斥资10余万元装修了化石营的老房屋。完工后不到两年,便传来了拆迁的消息。“拆迁的事说了二十几年,都没有落实”,对拆迁无望时,马翔才选择装修,但未料到真正的拆迁来得如此迅速。
后来,征收办上门测量房屋面积后,赔偿了他几万元的装修费。交房这天,征收办和水电局的工作人员、保安以及看热闹的街坊都挤到了马翔的房子前。看着自己充满回忆、费尽心思装修的小屋被贴上封条,马翔表现得很平淡,“终于结束了”。
马翔交完房后在门前拍照留念。他2019年末斥资重新装修了老房,“拆迁的事说了二十几年,都没有落实”,未料到真正的拆迁来得如此迅速,“终于结束了”。变迁重启
对化石营的房主们来说,拆迁带来的既有财务上的补偿也有情绪上的怀旧;而对租户来说,则是生活的变迁与重启。
从河南来北京谋生的张琴在化石营租了两间房,一间在小巷里做居住用,另一间在街道旁开了间便利店。张琴今年60岁,平日里带着孙子孙女一起生活,这次他们的住处没有纳入征收规划,但赖以为生的店面确定要拆迁了。“再难找到这样租金低廉的店面”,3月初退租交房后,张琴休息了十来天,便利店里的货物没有来得及卖完,她就将货物和铁架搬到路口,支起一个小摊吆喝售卖。没有条件通电,她将冰柜里的货物放在装了冰的泡沫盒子里。保安不许她在路口摆摊,临时小摊也换了数个地方。等货物售完,张琴还要寻找新的门面或工作。
贾成(左二)的露天小理发铺,街对面是同行杨师傅。贾成平日上午出门打工,下午出摊理发。拆迁以来,生意越来越少,“只能是多赚一天是一天”。开小卖铺的河南夫妇在此租住20余年,如今每日等待着拆迁的最后期限到来。小卖铺在墙上开了一扇窗当作门面,这是2017年街道整改后惟一留下的墙上开窗。
两把椅子、一个工具箱、一块白底黑字的广告牌,组成了贾成的露天小理发铺。每天下午2点,在化石营路口拐角处开张,收费10元,只理男士寸头。贾成今年53岁,在化石营租了一间小屋,上午出门打工,下午出摊理发一直到晚上。拆迁以来,生意越来越少,贾成每天只能坐在椅子上打盹,或和路口的保安闲聊。3月底,围栏彻底将拆迁区域围蔽,他也没有离开,而是将自己的小理发铺搬到了紧靠围栏的位置,“我这个年纪很难再找到好的工作,只能是多赚一天是一天”。
东侧小巷不在本次征收范围内,其中一间房屋传出短视频的声音,猫在窗边向外张望。未来
都市里的城中村,既是漫长历史的遗物,又是快速城市化过程中新生的活体。在化石营消失前夕,人们奔忙许久,终要找到下一个落脚点继续自己的生活。
来贵山最终经亲戚帮忙,和女儿住进了北锣鼓巷的胡同,环境比之前好了不少;管芳在女儿帮她办完了全部手续后,搬进了“与世隔绝”的高楼,开始尝试改变习惯了大半辈子的生活状态;张琴留在化石营继续摆摊等货物清空,她还要继续物色新的店面或工作,“还好住的地方不用搬,在北京生活要学会将就”。
据化石营的保安说,拆迁期间常有居民以遗漏物品为由要求进入施工区域。这天,又有两名居民强行闯入,警察赶来处理引得不少路人围观。旧改区域外围街道,3月底门店全部关闭,卷帘门上喷上了“征收”印记。
和张琴租住的房屋一样,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的平房区不在本次征收范围内,下一步的征收规划尚没有消息。3月21日傍晚,几位住在征收范围外的老居民围坐在巷口,如往日般闲聊。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一只红冠小鸟正在树梢搭巢,它每叼起一根树枝搭在巢里,一阵风便将其吹落,它又重新将其拾起,如此往复。街坊笑得不能自已:“也许等我们搬走了,它都还在搭巢呢!”
3月底,旧改区域已全部被施工围栏遮挡。透过围栏,可看见空旷的路面和几辆工作用车。由花坛、梯子、椅子等搭成的疫情临时隔离点,如今已然废弃。
平房区的房屋使用统一式样的瓦片和墙漆,瓦片已经有些破碎,尚未变绿的树木从房屋空隙中伸出。
(文中管芳、贾成、张琴为化名)
图片编辑 | 董德
开篇图说:2023年3月21日,北京市朝阳区化石营旧改区域的居民大多已经搬离,入夜后一片漆黑,仅有路灯还在发出光亮,不远处的CBD写字楼仍灯火通明。订阅财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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