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影|陪读妈妈在县城-财新精读

显影|陪读妈妈在县城-财新精读

文、摄影|焦冬子(特约)
相比过去让孩子留守,到县城读小学成为新的乡村潮流,在县城陪读成了乡村妈妈们新的角色


周五下午5点,河南省西平县实验小学的门口被家长们围得水泄不通,青莲和俊香也在拥挤的人群中等着孩子放学。她们是妯娌,两家小儿子同岁,读完村里的幼儿园后,2021年9月送到县城读小学,不久后她们也来到了县城,开启了她们的陪读生活。 西平县实验小学是县城最好的小学,全校3000多名学生。近几年来,学校招生人数呈现出逐步上升趋势,仅2021年招收的一年级就有11个班,每班70名学生左右。相比之下,距离县城40公里外的一个乡村教学点,一共只有30多名学生,一年级更是仅有3名学生。实际上,该乡村教学点覆盖的适龄儿童有100多名,近年来都陆续从村里转到县城读书。 进城陪读当下已经成为当地村里的潮流。相比多年前大多数夫妻把孩子留给老人照看,现在许多村里的家庭宁愿降低收入,也希望给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而带孩子的责任,被无条件地放在了妈妈们的肩上。 

买房入学

 十几年前,小学阶段送孩子进城读书的并不多,青莲算是这方面的先行者。她的大女儿从小学一年级就被送进县城读书。2020年,大女儿以接近600分的成绩考上了一所一本院校,这让青莲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打算继续照这个路子培养小儿子奇奇。 俊香被弟妹青莲感染,也想送在镇上读八年级的大儿子去县城读书,但是大儿子不愿意,觉得城里老师管得严。“我哥不去我去”,小儿子文轩觉得城里老师教得好,以后能考大学,俊香就把文轩送进了县城。

放学后,文轩在县城租住的房间里练习跳绳,婶婶青莲在一旁查学习资料。陪读家庭在县城的活动范围一般都不大,往往局限于学校和出租房两点一线。


与十几年前不同,想要入学县城小学,学区房是必不可少的。为此,青莲和俊香两家都买了实验小学的学区房。抢手的学区房让县城房价从五六年前的每平方米均价3500元升至4600元,最贵的房子要八九十万元一套。 入学后,青莲和俊香本来没打算陪读,她们安排两个孩子一起住进距离学校50米的寄宿家庭。一个孩子半年费用3000元,“除了管吃饭住宿,还有人负责接送孩子上学放学、辅导作业”。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孩子的一场“怪病”把俩人都拉回了县城。 入学后第一个月,文轩总说肚子疼,婆婆带着去医院检查,什么事儿也没有。这样的情况一周出现了两三次,闹得在外打工的俊香无法安心工作,匆匆忙忙赶回老家。俊香回去后,文轩啥毛病也没有了,后来才知道他是跟动画片里光头强学的,装作肚子疼,想让妈妈回来。 俊香回来后,青莲的儿子奇奇很羡慕,也不想一个人待在寄宿家庭,如此一来,青莲也不得不到县城陪读。妯娌俩买的房子都还未装修,暂时不能入住,就在距离学校两公里的地方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租金一年8000元,陪读生活正式开始了。

村子附近的一个游乐园里,看着侄子文轩玩得起劲儿,青莲也忍不住荡起了秋千。



并不轻松的成绩

 除了周五接孩子回村里,平时每天下午5点,青莲和俊香分工明确,一个去学校接孩子放学,一个在家做饭。接回孩子一起吃过晚饭后,就到了每天最繁忙的时段。 “带孩子比上班都累,快被他们气死了。”青莲说。虽然才上一年级,学校布置的作业却很多,背唐诗、写读后感……作业写完需要家长批改拍照传给老师,每天还要对着手机镜头在班级群里直播读书。直到晚上11点,学习的事情才能弄完。俊香说,她上学时要是这么用功,估计也能考上大学。

周末,为了完成介绍家乡美景的作业,青莲带着孩子们去了村子附近的一个游乐园。其间,青莲蹲在地上给儿子奇奇辅导功课。
晚饭后,俊香按照老师要求给儿子文轩制作算术卡片。学校的数学课每个阶段都要求制作各种学习工具,这些都需要家长的配合才能完成。

“县城的教学质量的确比村镇里要高很多。”和青莲来自一个村、同样也是陪读妈妈的伟华说。她的小儿子子豪正在读八年级,“原来考试200多分,来这里第一次期中考试就涨了200分,后来每次考试都有提高”。伟华认为小儿子到了青春期贪玩,心思不在学习上,在镇上总与一帮朋友混在一起,县城这所学校的封闭式管理有很大帮助。子豪觉得现在学习没比原来多下太多工夫,只是“这里的老师讲课能抓住重点,一听就能明白”。 不过上学期间子豪出现过厌学情绪。周日下午返校时,他就会拖延,有一次到了学校门口就是不进去。后来伟华请假带着儿子去散步,跟他聊天,让他在家待了两天之后,儿子情绪恢复,才又回到了学校。

 收入骤降

 在县城陪读,除了买房和租房等固定支出,一半劳动力的损失是陪读家庭不得不承受的成本。 俊香原本在北京一个单位食堂做帮厨,爱人是食堂的厨师,工资加起来有1万元出头。俩人整年无休,不仅把在县城买房子借的钱还上了,还准备把装修房子的钱也攒出来,陪读生活打断了这一切。青莲这两年倒是一直待在村里,照顾生病的婆婆,婆婆去世后,青莲的爱人催着她去上班,可留孩子一个人在县城,她始终下不了决心。

周末,因为疫情回村不便,俊香的大儿子来到城里补习英语,妯娌两家坐在一起吃饭,惟一的菜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土豆烧牛肉。


端午节快到了,孩子们想吃粽子。超市里卖得太贵,青莲就学着自己包粽子。


做完作业,文轩跑来帮婶婶青莲编手串。没有合适的工作,青莲就找了一份在家编手串的活儿,一天能编10来串,收入20多元钱。

如今,俊香和青莲不得不在县城寻找各种工作机会。西平县城没有大企业,俊香问过饭店、家具店、弹棉花的店,也有人推荐她去卖化妆品和衣服,工资都是2000元左右,比在北京做帮厨少了一半。俊香虽然愿意去,但是与接送孩子时间有冲突,不得不放弃。而青莲则选择了一个可以拿回家干的手工活——编手串,一串2元钱,一天能编10来串,收入20多元钱。 收入骤降,俩人不得不处处精打细算。米面粮油都是从家里带的,在小区住了大半年,楼下一排饭店,她们一家也没去过。县城距家40公里,为了省一个月208元的班车费,妯娌俩每人买了辆电动自行车。每周五放学,她们准备好保暖挡风的衣服和头盔,骑行40公里,载着孩子们回村。

为了节省往返班车费,青莲买了一辆电动自行车。周五放学后,骑行40公里,载着儿子奇奇回村。

因为搭了闺蜜的车回村,五一假期结束前一天,俊香带着儿子文轩乘班车返回县城。为了正常开学,学校要提前一天做核酸检测。

收缩的朋友圈

 除了经济压力,陪读妈妈的生活也变得单调扁平。青莲和爱人在一起时吵吵闹闹,但是分开了每天又会视频。不过俊香觉得“回家陪读是件好事”。她和爱人一起工作六年,相看两厌,最严重的一段时间甚至出现了抑郁。现在分居两地,两人关系反而逐渐缓和。“孩子爸说把两个孩子带好已经够累了,不让找工作。”这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除了和亲人朋友打打电话,平日里陪读妈妈们的社交圈子非常狭窄。青莲除了学校和出租房,去得最多的就是手串原材料的取货点;俊香稍微好一些,有两个住在附近的闺蜜。三个女人五六个孩子,不化妆、不美容,也不看电影,在一起做饭聚餐,仅此而已。

晚上伟华正要下班,打了一天球的儿子子豪来到饭店要加餐。伟华给儿子点了一盘小龙虾,又加了一碗烩面。

除了工友,伟华在城里并没有结交新朋友。同村好友来找她,才趁机去逛逛商场。

同村伟华的生活更是“封闭”,堪比在封闭式学校里上学的儿子。她在一家烩面馆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早九晚十,出租房到饭店两点一线。除了工友,伟华在城里并没有结交新朋友。前段时间,在城里带孙子的同村好友来找她,才趁机逛了逛商场。 关于长期规划,这些陪读妈妈没想太多,原本她们也是随遇而安,只是希望有时间工作赚钱,“总在家里陪孩子,感觉时间久了人就废了”。文轩和奇奇才上一年级,要陪多久妈妈们也不知道。 

未知的期待

 虽然面临着各种问题,青莲的好朋友秀英却一直非常想成为陪读妈妈。秀英的两个孩子目前都在村里念幼儿园,大儿子今年9月份就该上小学了,秀英也计划把孩子送到县城读书。但是他们还没在城里买房,这件事她跟爱人说了几次,并没争取到支持,爱人说:“孩子学习全靠自己,不好好学送到国外也不行。”

秀英正在做晚饭,上幼儿园中班的女儿跑来让她辅导作业。


说起这些年一个人在家带娃的辛酸,秀英特别难过。


虽然没去县城,秀英的生活却同样单调,结婚后至今七年半都在村里带孩子。以前她还会上网聊天,现在连网购、刷小视频这些都不会。秀英很想学,但是很少有人能耐心教她,婚后的生活让秀英感觉自己与社会脱节了。 “在村里也没有什么挣钱的机会。”秀英很想出去打工,总觉得自己赚不到钱是因为没文化。她希望能尽己所能给孩子创造好一点的学习条件。听说城里的老师管得严,这让她对县城教育充满了期待。即便爱人不同意,秀英也要将孩子送去,她计划找在县城工作的亲戚帮忙。

村里幼儿园放学后,秀英骑着三轮车接两个孩子回家,她计划着未来把孩子们送到县城读小学。


周末的晚上,青莲和俊香的孩子们终于不用闷头学习,结伴在村里跑来跑去,两位妈妈正在准备返城的物资;伟华的儿子已经高出她一头,为了补充营养,伟华在打工的餐厅给儿子点了一盘小龙虾,又加了一碗烩面;秀英一边用仅有的小学知识给上幼儿园的小女儿讲题,一边做晚饭。这时,夕阳正照进厨房,金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就像妈妈们守护着一个个小家庭,而这些小家庭也是陪读妈妈们的全世界。 (应受访者要求,青莲、俊香、伟华、秀英、奇奇、文轩、子豪均为化名)

图片编辑 | 董德开篇图说:2022年4月27日下午5时许,河南省西平县实验小学门口,青莲(图中白衣黑裤背手者)和许多家长一起等待孩子们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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