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其之五、丹羽

《昆山玉》其之五、丹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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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即將到來的樂宴,這幾日除了樂坊開張的日子以外,伶人們日日都是練習到夜晚,裴子青更是沒閒著,翻樂譜對詞更是一個沒落下,還得找閒暇和商陸練習扇舞,一整套下來每天腰痠背疼,實在有些緩不過來,連裴家都鮮少回去,日日留宿在坊中。


  一早裴子青意識還朦朧著,便被那吵鬧的聲音吵得腦袋嗡嗡響。

 

  「子青哥哥!太陽曬屁股了,起床啦!」


  「啊⋯⋯妳好吵,怎麼又跑進來了,妳一個女孩子家家,又隨意進男子房間!」


  「子青哥哥這麼貪吃還這麼傻,丹羽才對你沒有興趣呢!」稱呼著自己為丹羽的小姑娘梳著雙髻,一臉嫌棄的說道。


  「這是禮儀!禮儀懂嗎!去去去,去玩你自個兒的。」

  裴子青頭昏腦脹,昨日睡得不怎麼好,直到天濛濛亮才睡著,他拉起了被子將自己蓋住,氣呼呼又縮回床上打算繼續睡。


  丹羽雙手叉著腰,兩頰氣鼓鼓地用力地踱了一下腳,轉身就要走,「哎喲你這懶漢上身,我不管你啦!我要和子默哥哥玩去!」


  「啊⋯⋯?子默來啦?」才正打算重新醞釀睡意,聽見自個兒兄弟的名字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裴子默已經好些日子沒回家了,雖然他也理解若要成為謀士,於公待在王府中還是方便些,可於私他便是有些不是滋味了。


  「一早就來了,說來看看你,想你在睡就沒吵你,結果都要中午了你還不醒!阿蟬哥哥這才叫我過來呢!還不快起來!」


  「就起了!你好吵,快自己出去玩,一會就出去了——」


  「快點快點,子默哥哥帶了點心來呢!快點起呀!我先走了!」

  說罷,小姑娘戳了戳拱起一團的棉被團,扮了個鬼臉後蹦噠地下了樓,只剩裴子青自己一個人跟棉被進行最後的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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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山玉後樓由三棟建築所組成,中間為主樓,左右兩側為二層廂房,裴子青的房間正是在後樓的右側廂房二樓,牆面上爬滿蔓生的爬山虎,一樓擺滿了色彩繽紛的花架,那嘻笑和交談聲從正中央的主廳傳來,裴子青好不容易起床,這才隨意披上外衣,伸了個懶腰便往後棟二樓主廳踏去。


  「裴子默!你這麼久才回來!」人未到聲先到,他噠噠地上樓,一句話說得有些埋怨,語氣中更多的卻是喜悅。


  「子青。」

  裴子默自然是了解他在鬧什麼脾氣,輕笑了一聲對著裴子青招招手。


  「哼!明明這麼近,為什麼不天天回來,有這麼忙的嗎?」

  裴子青叉著腰故作氣惱,走到了挨在小桌邊的裴子默和丹羽身旁,拍了拍丹羽讓他過去一點,一屁股坐在了丹羽和裴子默中間。


  「啊、抱歉呀,一來一往也得耗上一、兩時辰,日日往返實在費事。」

  裴子默有些歉意的笑著拍了拍裴子青的背安撫著,轉眼間也過了廿十幾日,眼看一個月就要過了,卻沒回幾次家,自然還是十分想念,畢竟自小到大兩兄弟還未分開如此長的時間。


  「子青哥哥你好擠呀⋯⋯丟不丟人!這麼大的人還黏糊撒嬌!」丹羽原本坐在裴子默旁邊好好的,突然硬擠來了一個幼稚的大活人,氣得她搥了裴子青幾下。

  

  「妳管我!這是我哥!哎唷,疼死我了,這麼兇將來可是要嫁不出去了!」

  那點力氣對裴子青來說不痛不癢,卻還是裝模作樣的叫喊,順勢倒在了裴子默身上,幼稚地扮了一個鬼臉。


  「你、你!可是我先來的!」那鬼臉可是讓丹羽被氣得又多搥了裴子青好幾下,整個人氣鼓鼓地和他鬥起了嘴來。


  「你已經和他說一上午了,該還我了啊。」

  裴子青似乎贏得了勝利一樣語帶笑意,順手捏起桌上黃澄飽滿的豆黃糕塞進嘴裡,一臉笑意地對丹羽眨眼。


  「唔、子青哥哥小氣鬼!」


  「我就小氣!怎麼樣呀。」


  「啊——氣死我了,不跟你說了!」丹羽雙手交叉在胸前氣得耳朵紅,這戲碼時不時就上演,可她總說不過裴子青,打也打不過,想著想著又更氣了。


  「哈哈,行了,別生氣了,來來吃個豆糕兒,哥哥們說事呢。你看,算算練習時間也快到了,快去前廳,不然一會又挨姊姊們的罵,快去快去!」

  裴子青笑瞇了眼,抬起那一小碟豆黃糕遞到丹羽面前。


  好呀!原來你們都是一夥的!

  丹羽看看裴子青賤兮兮的笑臉又看看裴子默裝做沒事人一樣的抿了一口茶,咕噥了一聲才捏起一個放進嘴裡。


  「哼,那我走啦,子默哥哥再見!」

  嚥下了那豆糕舔了舔嘴,丹羽抱著她的金鈿琵琶,先是有些害羞地和裴子默揮揮手,又對裴子青略了一下扮了鬼臉後,噠噠地下了樓。


  「怎麼老逗她呢?」裴子默滿眼溫柔的笑意,輕輕拍了裴子青一下。


  「喳喳呼呼地,好玩嘛!」


  「說的好像你不喳呼似的。」裴子默搖搖頭,眼中充滿笑意,給裴子青倒了一杯配糕點的溫茶。


  「你看,她這不是比剛進來時活潑多了。」裴子青笑著接過裴子默的溫茶,輕輕抿了一口。


  裴子默點點頭,表示十分贊同,「說的也是,當初還是個怯生生地樣子,現在都能跟你鬥嘴了。」

  

  這小丹羽是裴子青和裴子默撿到的,當時候大雪天,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倒在路邊穿得破破爛爛,天寒地凍也不知死了沒有,要不是裴子青眼尖,說不得就凍死在那雪地裡了。

  當時那個孩子醒了,沒爹沒娘連話都說不全,好不容易活下來養好了,便在家裡當個小婢女,但兩人都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一樣,後來誤打誤撞發現竟然還有點音律的天份,便讓她在坊中待了下來,想來都是緣分。


  「怎麼樣,你在王府可還習慣?」

  裴子青話題一轉,聊回了裴子默身上,多日未見,也不知道自家兄弟去的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裴子默想著搖搖頭,卻又點了點頭,那些對他來說都是新的事物,和他一開始想像的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人情世故、進退應對,他這才了解當時候蟬宮告訴他的是什麼意思,但這些都是他的選擇,並不想給裴子青造成多餘的擔憂,盡挑了些好的說。

  「還成,有許多東西得學,還得花上好些日子。」


  邊說著,裴子青十分熟練親暱地蹭到裴子默的腿上躺了下去,還拎起了對方腰間的玉佩把玩,他不怎麼理解那些所謂的謀士、策略,他自小便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這些爭爭搶搶,但若是自家兄弟的希望,他自當要第一個支持。

  「是嗎?你的話,定是可以辦到的⋯⋯只是聽說近日京中不怎麼太平,你可得小心,若是夜路你還是別折騰,就待在王府吧。」


  「方才不是還讓我天天回來的嗎?」裴子默揉揉他的頭笑道。


  「那是、那是⋯⋯反正回來我都要睡了,還不如就待在那裡呢。」裴子青嘟囔著,有些不好意思,生硬地轉了話題,「哎——若是有人欺負你可千萬要跟我說!」


  「喔?同你說,你又打不過。」


  「哼哼,治人方法千萬種!比如下點巴豆什麼的還是做得到的。」


  「哈,你可讓大哥省省心,上回才又被罰了跪算盤呢。」


  「哎!怎麼又說,不都說不提了嗎?那是一時失手嘛!」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叨叨絮絮念著這幾日的事,他們從還未出生就在一起了,總是在一起做很多事,一起搗蛋一起罰站一起讀書一起長大,直到現在⋯⋯逐漸走向不同的道路。

  裴子青有時候也害怕、也不安,萬一有一天,他們朝著不同方向越走越遠怎麼辦呢?

  所以他總是回頭,看看那裏是不是有人在等他。

  即使他身邊已經有這麼多人了,裴子默仍舊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或許是感受到裴子青有些怪異的情緒,裴子默看著他眨眨眼卻沒有說什麼。

  他想著似乎很久沒來坊裡了,一早過來就看見伶人們忙著練習,好像在籌備什麼的樣子,方才的丹羽也是嚷著最近練曲忙不過來,倒是令他好奇了起來。

  「子青最近做些什麼呢?」


  「我打算在後廳這裡辦一個小樂會,這些日子認識了一些新朋友,學了些東瀛西域的律呂也作了些曲子,坊裡姐姐們說呀,不如請人來同聚評樂,我想想也挺有意思的,你有空吧?可得來呀!」

  邊說著,裴子青一個打挺跳了起來,走到一旁隨意拎了一把架上的檀木琵琶,鏗鏘轉指隨意撥了幾個音。

「你聽看看呀!這樣如何?」


  裴子默看著他說著這些自己喜歡的東西,眼中似乎閃著光,情緒也似乎被他感染一起笑了起來,隨著他彈的韻律用手指敲著拍子。

  「聽起來確實挺有意思,成,你敲好時間告訴我吧!」


  兩人就這樣一邊聊著,不知不覺時間過得飛快已經到了坊裡準備要排練的時候了。

  那頭伶人過來催促,裴子青撇了撇嘴有些躊躇地盯著裴子默,正想開口說點什麼,裴子默便先他一步說道:「要忙就快去吧,可別耽誤了正事。」


  「喔⋯⋯就去,你要先回家嗎?唔,還是你累了想休息去我房裡也行,啊!我讓廚子給你備點吃食吧!」

  裴子青想著自家兄長此次回來又不知道要待多長時間,說不得又要離家好些日子就有些捨不得,越想就越是婆媽起來,一個勁地嘮著。


  「行啦,快去,我留下來等你一起回去。」裴子默見他如此也有些失笑,對他眨眨眼輕輕地說道。


  「唉、好!」聞言裴子青心中一安,眼中也瞬時充滿了光采。


  裴子默靠在二樓的窗台向下望,看著裴子青穿越水池中央舞台往前廳走去,中途還轉頭向他揮了揮手,他對著裴子青笑了笑,四周圍一時間安靜下來,只剩前廳隱約傳來的樂聲。

  他有好一陣子沒來,坊裡似乎增添了不少新色,那一盞茶飲盡後,他在廊下晃悠,微風吹過廊下的風鈴叮噹作響,裴子默望著前樓的人影,那在王府中有些浮躁的心緒也不知不覺沉靜了起來。

  這裡的感覺和王府完全不同,沒有那樣互相試探的戰兢感,也不需要步步為營,只要坐下來看看花、聽聽流水、賞賞曲,放空思緒獲得片刻的安寧。


  他其實有些羨慕裴子青,有自己喜歡的事情,也有明確的目標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知道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走。

  想來和家裡的人一比,只剩自己還未定下未來方向,就不由得有些心緒煩亂,所以無論如何,他必須踏出那一步,即使有可能是和裴子青踏往完全不同方向的路。


  他穿過彎曲的迴廊,順著水池邊往前廳走去,午後的陽光宛若金粉灑落在池水上閃耀著粼粼的金色光芒,他順著樂聲而去,或緩或急悠悠婉轉的曲調在耳邊縈繞,他放輕了腳步上了二樓,只見裴子青站在舞台的圍欄旁,陽光穿過他的髮間將他整個人染上一層金色微光,他擊著掌數著拍子指揮著伶人往下一段落前進,那是裴子默鮮少看到的認真模樣。


  當裴子青抬起頭,發現從角落走進來的裴子默,兩人瞇起了眼相對一笑。


  樂音裊裊,日光正好。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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