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战场04

旧战场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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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绮怀

徐慎如后来给萧令望讲了这些事,但没有讲全,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大概。

他开口之前只在想自己是不是方便开口,等真的见到了萧令望,看着他一本正经在听的神情,才忽然又犹豫起来:他不知道萧令望听过这些事情之后,会怎样看待他。

删减和篡改都是难免的。他只说了自己欺骗徐若云的那一段故事,又回答了萧令望在当年栖北君那件事上的一点点疑问。在这两件事里,他和徐若云各有得失,结局似乎可以算作一个平局。

徐慎如深谙萧令望的温柔与正直。他跟萧令望讲自己是如何脱险,心里怀有一点异样的、冒险的刺激感。他知道萧令望不会这样欺骗无冤无仇的长兄,所以才偏要给他讲,是有几分想知道,他会不会难以接受、甚至从此疏远自己?他很不愿失去一个这样亲近的年轻朋友,一个这样诚心地依恋着他的年轻朋友,但既然萧令望已经好奇了,他便更不愿讳言。

徐慎如始终记得自己在讲这段故事时怀有的心态。他想,建立在假象上的亲近,就像早春的薄冰,如果真的要碎,他宁可让它就那么碎了。

他记了很久,直到很久以后,他依次回顾自己与萧令望的前尘往事,才不禁为此暗笑。

那时可真是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觉得萧令望来便来了,去便去了。因为并不有所求,所以也不过分患得患失。如果是后来,他或许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把自己的故事讲出去了罢?他会很难再仅仅把萧令望当做一个知情识趣的倾诉对象,毫无负担地同他谈天说地。

但这是命运的聪慧之处:正是因为能不那么患得患失,能无负担地互相倾诉,人与人才能迅速地亲密起来。

在除夕之后,直到开学之前,他们都长久地混在一起。

萧令望嫌自己住处不够暖,徐慎如住的房子是跟这新校区一起建的,正好铺了很先进的西洋地暖,徐慎如从早年受过刑讯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又是很怕冷的,屋子里便更暖热了。萧令望呆得舒服,便索性整日地泡在徐慎如家里,直到晚上睡觉才肯回去,甚至晚上也懒得回去。

他有时也跟厨娘学习做饭。学了也不真做,只想着以后“备不时之需”,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不时之需才会出现。白天,徐慎如家里若有人拜访,他便躲在屋内不露脸,等人走了,晚上都安静下来了,就跑出来跟徐慎如做伴。甚至他还看见过自己的哥哥登门,吓得把窗帘都拉紧了,生怕萧令闻告辞的时候在花园里偶一抬头,就会发现这个不听话的弟弟。

年后的平京没怎么下雪,天气连着晴了许久,开学一转眼就到。

萧令望有些惆怅:一到开学,他便不能再这样跟徐慎如相处了。朝夕相对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会令他厌烦,然后浇灭他心里萌生出的、大概应该称之为爱情的火花。

反而使它熊熊燃烧,在心里逐渐清晰成形。

 

在春日的飞花里,古城平京十年如一日地熙熙攘攘,萧令望却第一次感到茫然失措了。爱神已将他瞄准,没人能给他出谋划策,而他尚且对所有的严重后果毫不自知,正勇毅地向着箭靶的方向奔跑。

而徐慎如给他讲的那件陈年往事,也恰巧在这个春天迎来结局。

徐慎如听说当年那位叛徒回了国,居然有些恍惚。时间教他习惯许多事,从刑讯留下的旧病到十年来频仍的战乱,与其说是接受,不如说是习惯于忍耐……

在希望和亮光到来前,他应当都可以忍耐的。

但面对那叛徒,他居然捡起些久违的少年意气:连恨都仿佛是在那时更鲜明。

他就职于央大时便从行政院解职,至今已逾五年,但特别事务局还一直在他手里——虽然是非公开的,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他也很少过多插手何苏玉的事。但今日这一位既然是个“老朋友”,何苏玉也很有兴致地跟他说起了,徐慎如便很难不生起亲自去叙旧的愿望。

这是他留洋时的同学,革命党最早的会员之一,当年一被卢尚书放出就潜逃到了东洋。这个人隐姓埋名十年余,回国的理由却十分简单而荒唐:居然是来接他一位孀居的旧情人去东洋治病。

不过后来他仔细想想,倒能理解三分,觉得此事也不算太荒唐。

对方无非是狂妄地以为不会有人再知道这事,得意忘形罢了。徐慎如在灯下与他互相端详,只见这个人身材已经发福了。他肚腹凸起、头发泛灰,但五官没大变化,依稀是年轻时模样,只是脸上添了许多皱纹。

汗珠自脸侧滴答滚落,他注视了徐慎如片刻,嘴唇蠕动着出声:“你居然还在。”

徐慎如坐在椅子上,低声很平静地说道:“是啊,我还在这里。”

审讯是没有必要的,他迎来的将直接是宣判,这一点他本人也清楚。干脆利落,甚至没有折磨,算得别样幸运。徐慎如已经没了十年前对待卢尚书父子的不厌其烦,他现在想起自己还专门把徐若云找来折腾一番,都差点要佩服当年自己无穷的精力和兴致了。如今他更倾向于不去回想——出于厌倦,而非恐惧。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我本是出来买东西的,我太太想蛋糕吃。你能不能等办完事,叫人给我太太买一份吃?。”

徐慎如有点吃惊,但仅是一点。他知道那所谓的“太太”就是那情妇了,便颔首起身,温文尔雅地说道:“可是过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

但其实他只是这样随口说说,又哪里有什么别的事呢。了结这人之后,他便散步似的走回到自己的住处去。

 

夜气温凉,校园内氛围安谧,似乎被古老的庄严包裹着,正宜情人相逢。

徐慎如拂开头顶春枝,穿过花径。他走得慢,风衣散着扣子,两手都抄在口袋里,头发散碎垂落,在灯下看着,像个飘过来的薄薄剪影。只可惜他一直低着头,没向远处细看,便不知道就在这条路的尽头,还有一个痴迷的、明亮的青年人悄悄在等他。

草木葳蕤,空气泛着似有若无的清甜。萧令望深呼吸一下,睁大了眼睛,发觉徐慎如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他摆摆手,出声唤到:“徐校长——”

徐慎如被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来人是谁,惊讶地笑道:“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

萧令望道:“我想来看看徐先生,不过今天好像不巧,家里没人,就在这里等了等。”

徐慎如摸出钥匙开门,请萧令望先进去,笑问道:“你有事?等多久了?”

萧令望轻车熟路地按开灯,看着徐慎如换了鞋子在沙发上坐下,说道:“没有多久,也就刚来。”

那两道目光跟着他,徐慎如突然觉得它们简直比顶灯还晃眼,不自禁转脸躲开了。他问萧令望说:“小萧,有什么事?不着急就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今晚的事使他有些困了。他甚至懒得从口袋里把手拿出来,倚着沙发闭上眼,疲倦得不想动弹。

萧令望没有要紧的事,但他更不想回去。他在徐慎如旁边坐下,找了个借口:“我是——来借书的。”

徐慎如简单对他解释道:“外面有些事,弄完就晚了。是我跟你说过的旧事,彻底结束了。”

屋子里有些热,萧令望坐在他旁边,简直在冒热气,像个热包子。徐慎如觉得很热,坐直身子脱下外套,想扔到对面去又没扔好。

那件风衣连着口袋里的东西一起,哗啦地掉在地上。萧令望要去捡,但徐慎如已经先伸了手去捡。可是他没捡起来,只得再捡,手伸得很长,另一只手便不自觉搭上萧令望的肩。

这次徐慎如还是没有能把风衣捡起来,但萧令望保持着那姿势,一动也不想动了。徐慎如也没动,隔着衬衫感受到青年的体温,发觉那真的是很热、很暖的。

萧令望偏过头,细细看了他一会儿。

他问道:“徐先生今天不开心吗?是事情很麻烦?”

徐慎如犹疑道:“不麻烦的。”

但他十分疲惫,并且从刚被他杀死的那人身上看到岁月的磋磨,又想起他近年已不常想起的扰扰前尘,觉得恍如隔世。不会有谁被世道赦免,他也好,被他杀死的那人也好,他们都不再年轻——不像萧令望这样往外冒着鲜活热气。

徐慎如这样想着,对上萧令望莹润的黑眸,居然冒出一丝惭愧。在某一刹那,他略带惊慌地感到自己虽然分明地在这里活着,却好像从内到外都是冷的,像春冰一样。

这种层面精神上的冻伤感仿佛能被具象化,使他几乎想蜷缩起来。他很贪恋那温热,甚至有微不可见的贪婪感。

他贴着萧令望,就想春冰在人类的掌心被握得化开,滴滴答答地淌水。他不能就这样化掉,却更不愿意躲开,虽然自谓不妥,但还是放任自己又往萧令望身侧靠近了些。

就是这样一点小小的动作,都会给他带来罪恶感。那罪恶感像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似乎无知无觉,可又时时惹人痛苦。

而萧令望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由自主的贴近,便毫不犹豫地、非常放肆地抱住了他。徐慎如没有动,只是在这个怀抱里沉默了一会。坐姿的不方便使这不像个平常的拥抱,而像他埋头在萧令望身前。他能听到对方有节律的心跳。

有力量的,跳跃着的。

徐慎如抬起头,又问了一次:“好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萧令望道:“我来借书。”

徐慎如从那怀抱里脱身出来,沉默着站起来,捡起了自己的外套。他把衣服挂了起来,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都搁在茶几上。

钥匙、钱包、手帕,和一把勃朗宁手枪。

萧令望又一次瞥见了那把枪,抬头看了看他。

徐慎如开口了,语声是温温柔柔的:“你要借什么书?自己去找罢。”

他这才站起来,走到书房去。

 

萧令望先是呆立了片刻。

他不大能想徐慎如亲自开枪,是能力所限的想象不出,倒并非不愿。他恍惚着,眼前似乎浮现出徐慎如苍白的手指和腕子。倘若那上头沾染殷红的血痕?

他战栗了一下,在想象中伸出舌头舔舐到腥气,并且感受到异样的情色欲望。血腥不是他喜欢的,以此为情色更令他歉疚负罪,但他摸了摸脸颊,竟感到是微烫。

他赶紧摇了摇头,站到了书架前,匆忙地浏览着。

有一本《民约论》吸引了他。它被随意地横放在书柜中间,是外文的原版,封皮是陈旧了的暗蓝色。萧令望很好奇地取出它翻了翻,发现扉页上签了徐慎如少年时的中文名字:颇有锋芒的“徐若冰”三个字。

从里头掉出了一张照片。那照片背面并无说明文字,正面则是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左边一位年轻男士,秀雅中稍带锋利,对面则是位年轻的美人,毫不忌惮地露出白皙的脖颈与锁骨。

她虽然故意作西洋打扮,妆也很浓重,但眉眼依稀可见是个本国人。那蓬松的裙摆上放着一捧花束,她正用戴着一串佩饰的腕子挽起散落的蜷曲假发,姿态明媚鲜妍,是丝毫也不羞怯的。

萧令望有些好奇。他仔细地又看了几眼:那男士并非徐慎如,他一时没想到是谁,反倒旁边的那一位长裙美人令他越看越熟悉。

他又研究了一番,讶然地笑了一笑,拿着书走回到徐慎如那边:“徐校长,我想读一读这本。”

徐慎如看也没看他拿的是什么,随口便答应了,萧令望便拿着书坐到他的对面去。纸页翻动声响起了,尔后没多久,萧令望忽然很惊讶地“诶”了一声。

徐慎如抬头问:“怎么了?”

就见萧令望正拈着一张旧照片,给他递过来。徐慎如瞥一眼便怔了,随即佯装镇静地接了,扣在茶几上,慢吞吞地拿起杯子,喝了半杯水。

萧令望则开始了他的明知故问:“那是徐校长以前的女友么?”

徐慎如搅咖啡的勺子一不小心就敲上了杯沿:“不是。”

萧令望寻根究底道:“那是谁?我看起来有些面熟。”

徐慎如无奈:“那是我以前的朋友,现在不在平京。是英华学校历史系的王采荆王教授,你应当听同学说过的?不过你们大概没见过,就不知道怎么面熟了。”

萧令望说他听过,徐慎如便沉默了。

萧令望打破了这沉默,很真诚地夸赞道:“我觉得很漂亮。”

看似是在说王采荆,但徐慎如知道其实萧令望说的是照片里扮女郎的自己,他语速飞快地道:“是你们蒋教授做的好事。他最爱倒腾这些,现在不也还是剧社的指导教师?”

蒋瑶山曾经撺掇过一大批中国留学生学习排演话剧,并且大获成功,此后一直热情高涨,至今都兴味不减。他们那第一回演的是个老套的西洋爱情故事,名字叫做《茶花女》的。

徐慎如思及旧事,索性破罐破摔地对萧令望坦诚相告了:“蒋先生本要自我牺牲,充任女一号的。但他新婚,夫人不肯放他去,就换了我承乏此职。”

萧令望报以诚恳的惊讶:“我没想到,王教授居然也喜欢这种事。听说他很不爱热闹的。”

徐慎如道:“那可是你们蒋教授亲自劝说,并且说他也要出演,采荆才答应的。后来听说女一号是我,采荆几欲罢演,但因为剧社里有饭可吃,可以免除自己做饭的麻烦,他便勉力为之了。”

事后,蒋瑶山特地给男女主角拍了一张在后台的照片,还洗了出来,给他们二人各送了一张,就是萧令望看到的那张旧照了。

萧令望由衷地感慨道:“真是意想不到……”

徐慎如想起演剧时的事,暗暗笑了半天,心间原本莫名的郁郁之情倒是缓解了不少。他搁下杯子,忽然突发奇想地问萧令望道:“你吃不吃蛋糕?”

萧令望向来喜爱甜食,不假思索便回答了:“当然吃的。”

徐慎如看一眼挂钟,便突然地发出邀约说:“还来得及,那我们走吧?去吃蛋糕。”

年轻人答应了这份临时的邀约。

二人同经树木葱郁的夜路,萧令望不知怎么,居然有点不敢说话:他总嫌说什么都隔着一层。可是等出了校门,他看着一路的店铺,想出有许多要说的话来,黄包车却是一前一后的,完全没了机会,惹得萧令望恨不得要跳下车和徐慎如说话,直后悔方才把大好的说话机会全都给浪费了。

但后悔也是无用的。就在他在思前想后时,车子停了。央大这个地界很好,离得不远处就有商场,有电影院。什么新鲜的都有,吃东西的地方也是从西餐厅到川菜馆子一概都不缺少,全城顶这一片最时髦。

徐慎如带他来的这家餐厅是德国人开的,装修精巧,也很出名,或许正是刚刚那个叛徒准备来的?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懒得把蛋糕拎回家再吃,便带着萧令望在桌前坐了下来。

萧令望平时最爱吃甜软的东西,这时候对着徐慎如却莫名羞惭。他明知对方不会这样想,却还是怨恨这口味使自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此刻只想再成熟些,长得再快一些。再快些,或者更直接,生得更早一些——是不是早些出生,就可以把徐慎如成天成夜地抱在自己怀里了?而不像现在,连开口都怕被当做幼稚表演。

他此刻只恨年龄是阻碍,认定了是年龄使他错过良多。他相逢恨晚,而把性别的鸿沟全忘怀了。

他猜徐慎如不会应允他,但也不会是因为性别这个缘故。

徐慎如需要娇妻美妾吗?如果需要,早就应当有了。徐慎如只会不够爱他,或者是不肯爱他,不敢爱他——而如果这般,即使自己变成女人,那也没什么用处。会因为性别而有所区别的爱,也不是萧令望真正想要的。

他想要自己不论变成什么,徐慎如都同样地亲近他。

萧令望舀了一小勺奶油。

甜味在嘴里化开的时候,他猝然想起照片上的茶花女,在中文翻译里,那女郎的名字应当叫做玛格丽特。徐慎如会像玛格丽特一样垂怜于一位诚恳的少年吗?他不知道。

他也猛然惊讶于自己的离经叛道了:任何旁人都会首先担忧这是有悖常理的爱情,而自己却只担忧徐慎如将永远不肯放纵地爱他。

既然有人能凭惊鸿一瞥恋慕一位风流名妓,那么他狂热沉迷于某位同性的美,又算得上什么罪恶?这无非是为世所诅咒的爱情的两个不同分支罢了。不论是国人的上天还是洋人的上帝都不会赦免他,但萧令望只花几个刹那,居然就自己赦免了自己。

他将熔岩似的目光倾泻在徐慎如身上。他想起被徐慎如演绎过,所以一定试着理解过的,那被人所质疑的爱情。思绪忽然停滞了。萧令望忽然无比痛恨自己对那俗套的外国故事读得太熟——只要光想想,那女人都对追求她的少年回答了什么?

“一个吐血的、一年花费十万的女人,对一个年轻情夫来说是很麻烦的,你这是在说孩子话!”

这就是玛格丽特的回答。

萧令望忽然醒了,从使他胸中冰炭交煎的迷思中回神抽身。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吃完了蛋糕的,又是怎么跟着徐慎如走出店门,站在灯光莹莹的马路上。

他甚至还在乱七八糟地庆幸着,心想幸好徐慎如既不会在他面前咳血,也绝不缺少生活费用。

地面上,影子被拉长了。周遭有些嘈杂,但萧令望心里的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

有一件事他不曾告诉徐慎如:之所以他能认出那照片,还能就剧本的事与徐慎如闲谈几句,是因为他今年也还在央大的剧社,而且不仅如此,他们今年用的就是蒋瑶山当年翻译过又删改过的那一版《茶花女》的剧本。

年轻人暗藏心事,以至于不知道怎样才能坦荡告诉徐慎如,对他说,这一年将由自己出任男主角。他担忧一旦说了,徐慎如会过早地看穿他。

但命运用一桩意外的插曲替萧令望免去了这烦恼:在某一天,排练到一半的时候,房门忽地被人推开了。

萧令望彼时正跪着亲吻自己同学的手背,夸张地深情念诵道:“因为他们不像我这样爱您。”

周遭突兀地沉寂了。他仰起头,便见到徐慎如正走进来。

就在同一天晚上,萧令望鬼使神差地站在了他的校长先生的窗子下。

夏季已经到了,苍翠树木在眼前整日招摇。寂寞在此刻烧灼他,以整个四月和五月间爱情烧灼他的同样力度。激情旗临城下,而他束手投降,他从前嘲笑过的俗套爱情故事已经依次于己身实现,而他心甘情愿也无从挣脱,唯有落入窠臼。

可惜徐慎如的窗下是黑洞洞的,今晚没有人在。

“我保留着六个月前从您手套上掉下来的一粒扣子,我曾经整夜整夜在您窗下度过。”

萧令望脑中浮现的这句话,其实是一句台词。而接下来的一句则只属于他自己,是他暗暗地、几乎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出来的:“我要在深夜写下的、不可示人的告解里称您为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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