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蝕
與多數哨兵因為長期的沙暴而緊繃不同,耶利戈接收到的所有虛幻都來自那場血月。月與門出現不過半個鐘頭,呼喚他開門的聲音卻持續了整整七天。
飛沙刮過窗戶的聲音入不了他的耳,圖景裡久久不落的懸日倒是在七日間逐漸被一輪艷紅的月掩蓋,昏黃大漠隨著時間過去逐漸被黑與紅吞沒。反覆迴盪的聲音直到沙塵散去風停止那一日才停歇,落日的色彩也只剩下最後一角。
不是很嚴重,但很礙眼。
離開房車前耶利戈檢視過自己,呼吸平穩,精神正常,只是染了色的沙地令人難以忍受。離開部落前他接受過祭司的祝福,那些靈魂深處的清澈湖泊也在七日間揮散殆盡,清掃的同時填補一下也好。
然而他身邊不僅沒有祭司、臨時隊伍裡也沒有嚮導。他能做的只是在周遭找找有沒有看上去可用的陌生嚮導。他早知部落外還有諸多淨化或疏導方式,因各個嚮導而異,他也不是多麼挑剔,只是面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開口就請求疏導還是多少有些不太對,便始終走走停停。一直到繞過半個封鎖區,也沒真正開過口。
正當耶利戈打算回到營帳請隊友替自己找個嚮導時,餘光瞥見醫療營區來來去去的身影,那裡有個人特別顯眼。和自己類似的膚色、髮色,遠遠看去就像是──
同胞?
對外地人開口前得有諸多考量,對部落的同胞就不怎麼需要。人的外表是能短暫迷惑思考的,所以儘管耶利戈知道對方是個外地人的可能性比椰子樹還要高,他還是邁步走向醫療營區。
會待在這塊區域的都是嚮導,所以耶利戈請對方協助疏導時也毫不猶豫,從沒考慮過和自己一般高大的嚮導是否真實存在。幸虧這名叫薩米爾‧哈迪的外地人比預期還可溝通,欣然答應疏導。
「簡單處理一下就可以?」
「對。」他頓了頓,補上忘記的話,「謝謝。」
「都待在這裡了嘛。」
薩米爾聳肩,耶利戈則依著習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有些疏導和賜福相近──尤其是只需要等待的類型──所以他總是不動,除非嚮導要求。薩米爾似乎也沒有這種需要,他就待在那兒,嚮導素在極小的範圍擴散。
哨兵圖景內的沙地沒有異動,灰黑的沙與侵蝕日輪的月卻像陷入流沙般轉眼間消逝無蹤。空氣同時也在收束,似乎有什麼地方破了洞,漫天狂風都向同一個方位吹去,直到徹底停止流動。重合的光與影輕易地分開,懸日在逐漸稀薄的空氣裡重新露出,燦爛陽光落在黃沙上,昏暗的天在這之後大亮起來。
沙漠還是那片沙漠,沒有綠洲亦無海市蜃樓,但比剛才順眼多了。
和薩米爾對上眼時耶利戈便確認疏導結束,但還是等了對方一聲「好啦。」才有了動靜。道謝的話在疏導前已經說過了,再說一次就有些多餘,於是耶利戈只朝對方伸手,打算與這名外地同胞握個手便離去。薩米爾看了他一眼,正要抽手與之交握,卻被醫療帳裡傳出的一聲高喊打斷。
「光影重疊!就是重啟之時!」
站在帳篷入口處的兩人循聲向內看去,只能看見噴濺的血花與倒下的陌生人,那人軟倒的軀體撞上地面,撞擊聲悶沉又響亮。方才聽見的那句話有些意義不明,比起吶喊更像是高呼著的台詞,不是什麼值得關心的事。
薩米爾不感興趣,早早就挪回目光。耶利戈也在看過血花濺上營帳頂端的奇景後扭回腦袋,他還記得剛才沒做完的事,又將剛放下的手舉起。兩隻底色相近的手終究還是在他自行動作下握上了,不搖不晃,僅僅一握眨眼間便各自鬆手。
致謝與告別一併結束,天還亮得很,他們還有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