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的月亮

无眠的月亮

Ænigmaze

圣人踏上了前往月亮的路途。他是月亮的白化病孩子,苍白而忧郁,手中捧着骸骨制成的往事书。此书用滚烫的黄铜封死,里面囚禁着一万个钥人的灵魂。圣人相信,这本书必定能安抚因爱而疯狂的神。敲钟人的钟声宣示血月来临,所有人都必须战战兢兢,因为那是神的经期。这个夜晚,同样隶属于无数个永恒的夜晚。月球的运行轨道太过靠近,结果世界被幻想所灼烧,变得异常的不安定:狂人在灰烬中吟唱并歌颂月亮;魔女在空中行走,焚烧世界;怪物们组成狂欢节的队伍,猎杀人类;黑山羊的一万个偶蹄,如山峦般蠕动,一边流泻出灼热的精液。

据说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代,诗人的力量曾经如月中天,因而统治了世界。某夜,一个数论学家因为过失踩到了爬行诗人——这名诗人用四脚着地永恒地礼赞无眠之月,于是这位诗人中的大能者诅咒了所有数论学家:“你们的结论永恒地反抗前提”。幸存下来的人怀着愤怒聚集在原罪者的墓窖,复仇的呼声一时盖过了理智;他们从古老的圣书中找到十条神圣的公式,这些公式在夜晚悄悄地潜入了诗人的梦境,从他们的背脊中抽出了发光的骨髓。从此,三分之二的诗人永远地失去了灵感。但是数论学家付出的代价则更为可怕:他们一个不剩的全部消失了。人们说诗人用时间将光线囚禁,让它在原地转圈。时至今夜,偶尔还能从未衰减的镜子里看到他们的倒影,仍在无数次地重复自己的死亡。善良的人此时会将镜子打碎,因为人不应该经历多次的死亡。

另外一个著名的诗人,众所周知,被称为飞鸟诗人。传说他用双手掰开了自己的两侧肋骨,心脏从里面飞出,化为了鸟。蒙福的人至今仍能看见这红色的飞鸟,它是前往月亮的引路人。“肋骨是灵魂的囚笼”,最后的话语。…诗人统治世界的时代,出现过一位最强大的吟诵者,威力足以匹敌古神。他疯狂地爱上了月亮,想要与她交合,因此又叫作狂诗人;他曾具现

三座魔城,能够自由地在真空中移动,但都被神击落。最后,人们在废墟中找到他的尸体,仍然保持着一种疯狂扭曲的求爱姿势,几乎是在见到月神的瞬间就被碳化。“凡人直视神明,必将化为灰烬。”…诗人们现在也生活在最后的城市,每到红月来临的时候,他们就把自己埋进地下。

随着诗人的没落,赋形者开始兴起。他们传承自绘图人的古老学派,能够在虚空中创造形象。古神败退时曾流下眼泪,风化为盐晶,绵延成广大的沙漠。赋形者们在上面随意作画,无知的人甚至以为那是一片活生生的白色海洋。王公贵族不惜奉上国土和人民,也想求得一位拥有赋形技艺的匠人,让他塑造出自己完美的肖象。然而讽刺的是,所有的赋形者却都没有脸,这是被十三个学派公认的被称为“初祭”的典仪:人们必须献祭出自己的形象,才能获得自由创造形象的恩典。他们于是戴上铁制面具,在颅骨上钻孔以视物。

虽然赋形者的力量令人畏惧,但却只有调音师们能够安抚月神的眷属;血月降临之时,所有人都聚集在调音师的演奏会上寻求庇护。据说一切内脏都是月亮的亲属,因此用身体器官做成的乐器威力最大。古时曾有调音师与恶魔赌骰,结果恶魔的末裔输掉性命,被制成一台绞线琴,名为“魔鬼的颤音”。这名古代调音师因此能够号令群魔,征服世界。从那以后,调音师们习惯于在帽檐上装饰兽角以纪念恶魔的牺牲。

圣人阅读钥人的灵魂,来到一片头颅的海洋。无数的人头在其中此起彼伏,发出刺耳的嚎叫。这些全都是因了解世界真相而陷入疯狂的人们。他们永无止境地提出各种不可能的问题。惟有答对问题,才能向前行一步。然而圣人却举起了骸骨书,开始宣讲宇宙的无意义:一切问题都是同义反复。问题咬住答案,又从中吐出自己。密米尔(Mímir)们从两边分开让行,爆发出哀嚎,纷纷请求饶恕。

血液学家曾在每一滴水中发现神的血液,这可能解释了月之神的梦境能够塑造现实的原因,因此通往月亮的道路即是深入神的意识。正如    音符    与   音符之间相隔了   无数更加微弱   的音符,同样,语词   和   语词之间也填满了     无数发育畸形的     语词,它们往往未能     生长,而是表现为一个     破   碎     的音节、一次     欲言又止、或是一声     叹息。据说两个“是”之间生活着六    百    六    十    六    个魔鬼,远大于“是”  和  “否”之间的距离。圣人从语言破碎的孔洞中跨过幽幕,来到了神明的深层意识;此地凶险异常,乃是因为她在无意识地拒绝一切异物。手捧圣书的人见到了天体学者,他们身着黑色风衣,无声地穿过墓碑,小心翼翼地不去惊动摇铃的女人。

原本的月球早已被神吞食殆尽,后来她占据了月球的位置,伪装成天体,统御地上的世界。月之神因为没有配偶而发了疯,她总是不断生出新的世界,却又不断失败;每到血月来临之夜,她就会试图让神子降生,然而由于缺少阳性的灵魂,世界总是在胎中就选择死亡;祂遍历了一切推测与薄如蝉翼的可能性,放弃了出生的愿望——结果,流产的死胎堆满了整个平原。天体学家们告诉手捧圣书的人:通往月亮的唯一道路,就是在神的死胎降临大地的时候,
尚未被重力扯断的巨大脐
          脐
           脐
          脐
         脐
         脐
          脐
          脐
          脐带。苍白的圣人于是沿着脐带向上攀爬,登上了月亮。他见到月球的土地上矗立着无数尖塔,花海被血染红。曾经的圣人们已经成为枯干的尸骨,端坐在道路两旁。那不可描述者、无可名状者缓缓降临,没有面貌的神以无数只手向他致以拥抱和亲吻。于是他手持圣书向神讲述故事,持续一万个夜晚。世界迎来了下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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