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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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是一場旅程。


繁雜的花紋以方毯中央為圓心朝外擴散成形似玫瑰或牡丹的重瓣花朵,以深色壁紙和畫框點綴的裝潢佈置低調華麗,電視櫃前的茶几擺著未喝完的茶,已經涼透了。披肩與貝雷帽掛在門後,夾著書籤的筆記本從敞開的背包中露出一角,幾張傳單紙規矩地摺成方形塞在裡頭的縫隙。被柔軟棉被包裹的人探出一隻手,試圖遮擋自窗縫照進的一縷折射。


厚重的窗簾雖能完好地隔阻陽光,前提是拉得足夠嚴實,而安甯顯然沒有在睡前檢查的習慣,在鬧鐘聲響起的前一個小時被迫甦醒。光線落在枕套、筆直地畫下一條刺目的淺色線條,割裂了躺於其上的側臉,他翻身往雙人床的另一側鑽去,陌生的洗潔精味道浸入鼻腔中才緩慢地反應過來,自己並不是在家裡。


改變心情最快速直接的辦法是換一個環境。


這是近年來觀光產業最經常使用的標語之一,極去脈絡地加入浪漫化與情懷操作的手段,使走投無路的焦慮型人以為脫離現狀就能變得勇敢,如同登出帳號重新捏出一個嶄新面貌的角色,一切帶來負面情緒的因子便能跟著洗牌再來。事實上,安甯對前往完全陌生的地區不抱任何期待,觸碰和感知的都是截然不同的環境和嶄新刺激,能夠覆蓋情緒的大多也都是這樣的東西,只要啟程返回熟悉的住所,任何自以為是的轉變都會被打回原形。


諷刺的是不存在的聲音如影隨形,在家裡、在商店街、在散步時發現的河堤……臨睡前和甦醒時的片刻是全然的寂靜,除此之外那些耳語總是在不經意時到訪,留下幾句突兀的問候悄然離去。安甯很少回應,卻並不抗拒——那讓他感到身處在家裡。


只要聲音還在,他就很安全。


早安。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道了聲招呼,睡意消退後他決定起床。早晨的旅館帶著濕冷的、揮之不去的黴菌味道,儘管靠近床鋪的地方有精油和織物柔軟劑的香氣遮掩,但若是離得遠了,連氣溫似乎都會驟然降下許多。相較一般成年男性還要纖瘦的腿試探地伸出床緣,輕晃著勾起拖鞋套上,紙鞋底在木質地板上摩擦,沒有起到足夠的防滑作用。安甯嘆了一口氣,再一次反省自己為什麼沒記得帶上慣用的居家拖鞋。


他用房內的熱水壺給自己沖好一杯即溶奶茶,粉感很重,幾乎沒有茶香。包裝上寫的300ml泡下去味道淡得可以,安甯懷疑自己加多了水,無可奈何之下重新拆開一包奶茶粉倒入,想著香氣就算了,至少挽救一下嚐起來的味道。出門在外許多要求可以妥協,至少足夠寬敞舒適的房間不是自己出的錢,旅費也不是。


「——!」


忘記取消的手機鬧鈴被掩蓋在堆疊的棉被之下,鈴聲卻衝破所有屏障在僅有一人的空間裡直竄,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手拿茶杯的青年,熱水濺出杯緣,潑在細白的手背上。被燙傷了。安甯想,顧不得隱隱作痛的皮膚和逐漸腫脹的熱感,退開來想檢查地毯是否被自己弄髒,卻意料之外地看見腳下踩著的織物絨毛無風搖擺,拼湊出密密麻麻的、凝視著他的眼睛。


鬧鈴聲戛然而止,而他很早之前就已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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