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

***

　隔幾天是週末，李士凱跟朋友相約……更正確的說，是他拉著對方陪自己到西門星巴克寫作業。  

　 「我需要點建議。」他說。

***

　　「唔……嗯……。」李士凱瞪著眼前的白紙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他用手指敲著桌面，發出無意義的聲音。

「我想，我不是專程來聽你亂叫的，對吧？」坐在李士凱對面的青年——盧卡露出一貫的笑容說道。

　　「……唉唷，」李士凱張著嘴，不像以往那樣亂扯理由，「就……不知道要怎麼寫啊。」他胡亂地搔著頭，這讓他的頭髮看起來更亂了。

　　盧卡瞥了李士凱一眼，沒有多說什麼，繼續幫對方檢查已經完成的作業。

　　伸了懶腰，李士凱換了一個姿勢，他撐頭看著棕髮青年。

　　李士凱其實也不太清楚，為什麼自己沒找好友問問想法（父母師長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問了大概只會得到很官腔的答案吧，他想），而是直接傳訊息前陣子才認識的人。

　　他們倆認識的契機其實很普通。

　　當時，李士凱跟幾個同學去山上露營，路途中，看到有個人碰到了困難，對方──盧卡用不太標準的中文表示，自己的腳踏車壞掉、手機沒電，因此被困在路上。一夥人一陣討論後，決定帶著他一起露營，等結束後再帶他下山。

　　盧卡說自己是大學生，辦了休學後，短暫停留各個地方，見識不同的文化。而這次，來到了臺灣。

　　那一天晚上，李士凱跟同學們聽盧卡的經歷，覺得很新奇。

　　之後他們交換了聯絡方式，在盧卡還停留臺灣時，一起出門玩。

　　李士凱的視線轉移到店內其他人身上。

　　有幾個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兩桌併一桌，上面攤著幾本參考書，討論課業，偶爾歪題聊到其他東西；兩三個阿姨試圖壓低音量，講八卦（不過阿姨們對音量大小概念，顯然跟其他人不太一樣）；還有一些落單男女，找了窗邊單人座位，啜了一口咖啡，繼續敲打著筆記型電腦。

　　我為什麼只能坐在這裡？──眼前的景象，讓李士凱腦中突然突出這句話。

　　「我看完了。」還沒想很多，盧卡的聲音拉回了李士凱的思緒，他把講義推到李士凱的面前：「除了幾題陷阱題寫錯了，我有在旁邊寫解法，其他沒什麼問題。」

　　「哦！謝啦！……不過這個只是順便而已就是了。」

　「我想也是。」雖然一開始沒有明說，但從李士凱的樣子來看，盧卡猜得出來，對方真正想問的，應該在那張紙上面。

　李士凱很快地用手機找到國文老師在課堂上撥放的影片，以及當時拍下八個問題的照片。

　「所以，你的問題是什麼？」

　「要怎麼找到夢想？」

　沒想到李士凱會提出這個問題，這讓盧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不對，我換個說法好了。」李士凱喝下最後一口巧克力可可碎片「呣……雖然我知道我大概比很多人幸運，父母沒有限制我太多，影片裡說的我大概也懂……可是，我不知道想做什麼、夢想是什麼……

　「雖然我有嘗試各種體驗，但沒有讓我內心感到，嗯，怎麼說呢？激昂？而且嘗試久了，感覺越來越沒有方向，有點迷茫……都高二了。」

　李士凱感覺自己臉頰有點發燙，他一向不擅長正經地講這類事情。像是想化解尷尬一樣，他侷促地笑著：「而且，你看嘛！再沒多久黑板上也要寫上倒數幾天了欸，大考結束後還要填志願，如果什麼都不清不楚，讀大學會念得很辛苦吧？」

　 「就這樣？」

　 「對啊，就這樣……ㄟ不是？你這反應是怎麼回事？也太冷淡了吧！」

　「因為我覺得你只是放錯重點而已。」盧卡不慌不忙的切下一塊檸檬塔放進嘴裡，「有些人也是到了很之後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所以我想，你不用那麼著急。」

　李士凱感到有些不開心，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之後是什麼時候？等高三？還是考完試之後？這樣難道不會浪費大學四年嗎？」

　「你的夢想是為了配合大學才找的嗎？」盧卡微笑反問。

　「什……？」

　沒等李士凱說完，盧卡繼續說：「肯定不是吧？那為什麼這麼著急呢？」他撕開糖包，往咖啡倒了一點，「不管你做什麼，就連大學，都不過是為了往後的夢想所做的準備而已。」

　 「……。」李士凱咬著下脣不發一語。

　 「我覺得重要的是，你是抱著什麼想法去做事。如果你空著腦袋去所謂的嘗試體驗，只為求那份『感覺』來決定想做什麼，那就是在浪費時間。因為過程中，你不會知道你得到什麼。」

　 盧卡現在的一字一句，重重地打在李士凱的心上。

　慢慢思考吧，盧卡心想。喝了幾口咖啡，看著男孩焦躁的模樣，盧卡知道，對方正在消化自己說的話，只是需要點時間而已。

　在咖啡店裡，人來人往，各種聲音參雜著，星巴克播放的音樂，人們之間的交談，嬉鬧的、沉穩的、高音與低音，唯他們這桌顯得特別安靜。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盧卡，「話說回來，這些題目出得滿好的。」

　「欸？」

　「這些問題都能給予方向，還有釐清想法。」盧卡指向第一個問題，「像這個，很多人不知道想要什麼，可是這題多問一個問題『不想要什麼』，那麼就清楚多了。要說的話，就像是大海撈針跟從明確選項做刪去法的差別吧。」

　聽著盧卡的話，李士凱重新看過問題，比起最初的時候，現在腦中似乎開始有什麼開始成形。

　「對吧？要思考的範圍是不是縮小也清楚很多？」盧卡手托著下巴笑著，「而且，比起說尋找夢想這麼大方向又曖昧的說法，可以先設定幾個眼前的目標，做好要做的事，應該比較容易達成跟累積自信吧。」

　　李士凱的雙手用力地拍了自己臉頰而悶哼一聲，盧卡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咖啡差點撒出來，他有些困惑地看著李士凱。

　「啊哈哈。」感受到對方投來的視線，李士凱乾笑回應。這次跟盧卡的對話，李士凱覺得自己收穫很多，但得好好地整理一下思緒，在找出答案前，他不會再多說什麼。

　　「……」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的李士凱，剛好從窗戶看到熟悉的身影，「那個……我還跟別人有約，先走一步！」很快地把講義塞到包包李，李士凱在別人不知道的情況下，把對方當作離開的藉口，「總之，今天謝啦！等我做完作業再請客謝你。」

　　說完，李士凱頭也不回地離開星巴克。他感覺步伐比之前輕鬆許多。

　　盧卡朝他揮揮手，然後從包包裡拿出還沒看完的小說，開始享受一個人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