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位〉

〈方位〉

@xx_desperado


  和貝瑞絲塔見過面後,丹妮卡帶著鑰匙回了房裡休息。連日來天天到展示所報到,她根本沒有好好睡上一覺過。她總是輾轉難眠,房裡這樣溫暖,她卻還是手腳冰冷。不論怎麼蜷縮在被窩之中,丹妮卡仍然難以暖和身體,更難以安心。


  而且自從得到了這支鑰匙之後,丹妮卡失眠的症狀就更嚴重了。


  丹妮卡覺得將鑰匙收在房裡無法令她心安,所以總是貼身帶著。可是她仍然頻頻噩夢,一下是事情敗露,一下是弄丟鑰匙,一下是菲爾曼要她一個人走……她所有擔心的事情都在夢裡上演無數回,使得她精神不濟。但因為公開展示已經結束了,她不必再日日過去展示所,索性就一直待在房中。


  外面的雪沒有消停的時候,丹妮卡睡不著時常站在窗邊,望著暗無天日的景色。春天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可是她真的有好好享受過春天嗎?丹妮卡感覺過去的人生裡,四季流轉,她都是為了該服侍的人注意天氣冷暖,確保衣物永遠切合時宜,入口的食物符合時令。但她沒有太多時間顧及自身,只要沒有受凍挨餓,她就認為自己過得很好。


  如今想來,那樣的生活到底是為誰而活的?


  無論答案為何,全都過去了。


  丹妮卡有那麼些期待下個春天了。



  那個夜晚,丹妮卡打算在拍賣會前最後一次看看菲爾曼。


  一直被這樣禁錮在小小的空間裡,一定很不舒服吧。丹妮卡每每踏進展示所,都覺得胸口很悶,就更別提這段時間以來都住在裡面的菲爾曼。曾經看過廣闊的天地,就不會有人甘於留在這樣的地方。


  不過在這個漆黑的走廊上,丹妮卡意外地遇見了溫柔先生。


  「嗯?晚安,是來道別的嗎?我正要開始巡展示房。」溫柔先生看見丹妮卡後,一貫溫和地打著招呼,似乎也沒有將上次的事放在心上。他手上提著的燈,將身後綁在門框上的白色紙蝴蝶照得柔和。有那麼一刻,丹妮卡以為那些蝴蝶都是真的。


  「是的。」丹妮卡低聲回應道,看著溫柔先生的眉眼,她還是感覺這個人高深莫測。


  「拍賣會舉辦的三日前是禁止和凡派爾會面的,司書或收容人都不行。我會一一確認凡派爾的狀態。接下來展示房就只有拍賣會當日才會打開。現在的話,只能隔著門聊聊了呢。如果有特別在意的對象,就好好說說話吧。」溫柔先生並沒有多問,只是提醒著這些丹妮卡早已知道的事,她也沒有打算破壞任何規矩。


  「那麼那些蝴蝶是?」丹妮卡還是忍不住問。


   「嗯?那個蝴蝶嗎?那是由岡薩雷茲整理貴賓們的意見後貼上的。在貴賓們中意的凡派爾門旁貼上紙蝴蝶,所以蝴蝶越多的門,就是越受歡迎的商品喔,要放到最後壓軸才行。」溫柔先生順著丹妮卡的視線看過去,眼裡笑意加深,「呵呵,或許也是有單純想要分散競爭者的貴賓吧。」


  「是嗎?」丹妮卡覺得這還是挺惡趣味的,不過她赫然想起那時貝瑞絲塔給的提示,就跟蝴蝶有關。


  溫柔先生笑盈盈的,並不因為丹妮卡的寡言感到困擾,「那我就去巡視了,晚安。」


  「晚安。」丹妮卡微微鞠躬,目送著溫柔先生沿著走廊盡頭而去,又抬起頭看了眼那些蝴蝶。


  丹妮卡決定四處看看這些蝴蝶有沒有藏著什麼線索,放輕著步伐一一看過每一道門,隨著一間間巡視過後,她看出了每一扇門都有一隻蝴蝶在固定位置。頭上是北方,而蝴蝶所指的方向是……東南方。


  丹妮卡細細回想亞斯德斯克的構造與各房間的方位,東南方是從地下室延伸出去通往湖面,在音樂會後的自助餐會時有看見許多人進出過的,廚房儲藏室的後門。與此同時,丹妮卡也想起了溫柔先生的房間,好像也在同一個方向。


  這意味著什麼呢?丹妮卡感到忐忑,事情發展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太順利了。儘管前兩週發生的騷動讓人心驚,他們終究沒有因此受害。遠比丹妮卡一開始憂思的都更顯得毫無阻礙……溫柔先生真的對此一無所知嗎?


  丹妮卡不禁懷疑,也想著後來始終沒有見到岡薩雷茲先生。她頓時擔憂起若這個計畫到最後,他們就是被利用的棋子呢?她不得不這麼想,愈是靠近拍賣會,她就愈發焦慮。


  「丹妮卡?」


  一靠近熟悉的展示所門邊,丹妮卡只是輕聲呼喚著菲爾曼,就聽見裡頭傳來鐵鍊響動的聲音,隨即是一句不確定的詢問。


  「是我。」丹妮卡壓低著嗓音,隔著門她能看到菲爾曼貌似擔憂地看過來,「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沒發生什麼事。」丹妮卡搖搖頭,「我只是來看看你。」


  菲爾曼不清楚這個時間為何丹妮卡會過來,他仍然擔心是否有什麼事是他被關在這裡而無法知曉的。所以菲爾曼並沒有因為丹妮卡這樣說,就太快放心。


  「下個禮拜就是拍賣會了,如果有什麼意外……這些事就算了,你不要冒險。」菲爾曼是想和丹妮卡一起離開的,可是如若這中間會因此出什麼差錯,導致丹妮卡陷入險境,那他不願冒這個險。


  而且在她來之前,那位勞倫佐先生倒是先來過了。菲爾曼猶豫過是否要將紙條轉交給他,因為實在不能確定此舉對自己來說會不會造成負面的影響。可是他想到費賽爾那麼焦急的模樣,菲爾曼還是無法當作沒這回事,把紙條交了出去。


  「這是……要給我的嗎?」當時,勞倫佐先生似乎很訝異菲爾曼的舉動,不過那樣的神情一瞬而過,很快就如往常一樣笑道:「我知道了,我工作結束後回去再看。謝謝你。 」


  不知道丹妮卡是否在走廊上也碰見了他?


  「不是的,一切都很順利。」丹妮卡能聽出菲爾曼的憂心,不過事到如今要她放棄前面的努力,她也做不到,「我真的只是想來見你而已。」


  菲爾曼沉默,他還是會為了這樣的話感到欣喜,但愈是欣喜,就愈擔心失去。他曾以為自己並不是會為了感情失去理智的類型,也以為自己並不會愛上人類。他漫長的一生中遇過太多人,也曾經墜入愛河,可是那都很短暫,所有的戀慕與愛意轉瞬即逝。菲爾曼曾擔心他是否無法愛人。


  但自從丹妮卡的出現,他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去細究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想要靠近她,想要將她留在身邊。說到底,讓她成為血奴也不過就是一種手段,菲爾曼知道她想要安穩的生活,卻不願虧欠別人。所以讓她用血來換取想要的事物,是表面上能看到的。菲爾曼自己知道,唯有這樣,丹妮卡才不會輕易離去。


  「沒事就好。」菲爾曼微笑,隔著這道門,他其實很想把丹妮卡看得更清楚,然而難以做到。他們是如此靠近,也如此遙遠。


  丹妮卡在門外陪著他說了一會的話,但從遠方聽見又有腳步聲傳來,菲爾曼就讓她趕緊回去吧。畢竟這種時間還在外頭遊蕩並不安全,發生了什麼事的話,菲爾曼也難以立刻衝出去解救她。


  「之後見。」丹妮卡離去前,回過頭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菲爾曼一頓,隨後也揚起溫和的笑,輕聲說:「之後見。」


  過去菲爾曼總是擔心丹妮卡離開後就不會再來,擔心如果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甜美而殘忍的謊言,讓他白白做了一場美夢,那醒來之後的他要怎麼繼續生活下去。但是今晚這樣和她說話,聽見她允諾自己「之後見」,菲爾曼就願意相信她不會食言。


  菲爾曼想了想,活到這個歲數了,反而比過去年輕時還天真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但他依然忍不住向上天祈禱,祈禱這些都不會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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