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之死

新生之死

@AlrodvonGiebelstadt/@fukumaroyykd


│劇情共構:

No.009 阿馬德奧.羅伯茲 & No.014 雅諾德.斐德里科

 



一尾大魚被俐落斬斷。

粗壯的手臂揮揮刀背把魚頭掃進木桶,那裏面有好幾顆還會轉動的眼珠和開合的嘴巴。接著那隻腥臭薰人的手又撿起一尾魚,重複百無聊賴的動作。

 

沿著禮拜堂東側石磚道是舊市集,兩雙精緻皮鞋一前一後,黑貓靈活穿梭在四條腿間,尾巴圈過他們腳踝才鑽進稍遠的魚商攤販底下。

 

後方青年的呼吸沉悶而侷促,彷彿居住在雨後的泥濘底下。

他視線不斷追逐前方捲翹的細髮,午前陽光把末端照得透紅。

他一向整齊服貼的金色髮絲掉落幾根在額頭前擺盪,偶爾會扎疼矢車菊色的眼珠。舉凡認得青年、認得雅諾德.斐德里科的人都應不曾瞧見他這副模樣。

 

前頭的男人嘴裡養了隻蜜蜂,能隨時將儲藏起來的花釀造成蜜,惹得商販折了好幾串葡萄給這討喜小夥子。

這些輕挑舉動讓雅諾德隱忍到了深處,扭緊的麻繩斷裂蹦開。

 

「你為何會在這裡!門——」

 

「抱歉,我聽不清楚你的聲音。」話被輕巧打斷,帽沿底下深色的捲髮隨著輕快腳步晃動,男人側過臉,唇角露出帶有歉意的弧度。

「我不常來這樣的地方,這真新鮮。」

 

男人變回剛才在禮拜堂裡那樣良好的教養與舉止,穩重的不像同個人。

主教向雅諾德介紹,男人名叫阿馬德奧.羅伯茲。

阿馬德奧聲稱自己是杰洛德神父的表哥,也是公爵家不想鋪張的隱情。杰洛德神父和他同是神學院學生,年紀比他小卻更早完成學業,把自己一切都奉獻給神的優秀青年。可他卻從沒聽說過公爵家多出一名和杰洛德神父同輩的私生庶子。

 

「我知道你是誰,就算你能欺瞞過全世界,我也不可能——」

 

「你知道?」男人停下腳步,雅諾德一時沒煞住跟著撞上。

幸好對方雖然身材並不高大卻步伐穩健,他轉身、像是綠色水晶般清徹的眼睛直視著雅諾德,接著臉色變得不安,問:「你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的?你不會說出去吧?」

 

「…你必須為這種欺瞞神靈與世人的行為付出代價。」雅諾德盡可能保持公正慎重勸誡,甚至緊握了垂在胸口的十字掛鍊。


「不!為什麼?難道出生就是家族裡羞於見人的私生子是我的罪孽?為什麼我父親卻不用背負拋下我和母親的責任?」

 

「你與母親?你竟然為了保身,連唯一的手足都裝作不存在嗎!」

 

「請問你知道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是多麼辛苦嗎?好不容易擁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卻遇見你這樣冷血無情之人!不分是非!告密者!」男人激動起來,碧綠眼珠讓他發紅的眼角更加惹眼。

 

那模樣使得雅諾德胸口鬱悶,然而告密者這樣近似侮蔑品格的控訴,他無論如何都得駁斥。

「若我是告密者你又是什麼,門羅?你才是最沒有資格…」

他把話吞了回去,男人牽扯著他回憶深處那段幽暗日子,他尚未擁有足夠勇氣曝曬在陽光底下。

 

「門羅?我應該知道這個名字嗎?為什麼從我們見面開始你就一副認識我的樣子?但我從沒見過你。對了,我以前居住在安索格,從沒出過城。」男人眼神裡有迷茫濃霧,氤氳著告訴雅諾德那些過往僅是他幻想還仍然存在的殘缺部分。

這無疑觸動了雅諾德。 


「不可能!你叫做門羅,之前擔任我的、吉貝爾斯塔特家的侍從,你和恩尼——」

 

一尾大魚被俐落斬斷。

半月形魚頭噴彈過來,打在雅諾德手臂上。血色被他身上漆黑裝束給吃了進去,像個稱職的協會醫生那樣。

 

壯碩的魚販抬高額頭看了雅諾德一眼。又抓起下一尾魚,在發出剁聲、刀刃接觸到沾板的同時淡淡的說了句:不好意思啊高尚的貴族大人…或者所到之處都帶來災厄的烏鴉先生?

 

雅諾德漆黑的手背揮去魚屑殘渣。

「…不要緊,下次請多加注意。」

 

魚販連應都沒應一聲,身旁黑貓舔了舔爪上的魚血,懶散打起呵欠,而他腳邊那顆魚頭眼珠仍然游動,嘴巴仍然張合。


 

 


魚血腥臭提醒雅諾德剛才醜陋的失態,他退去手套,一路重新將儀容梳理好才重新戴上,也不再和身邊的男人說話。

 

他們掛起鳥嘴,穿過市集,再沿著河岸,跨過還算堅固的老橋就會抵達貝森城鎮外的小郊區。

聽說幾個協會醫生把城鎮裡的病童集中起來醫治,不過顯然有一些不願意交出孩子的雙親。

雅諾德和阿馬德奧就是被指派到那些人家去。

 

那是剛出生不足滿月的嬰孩,眼睛浮腫,玫瑰疹斑佈滿白皙身體。他的母親不願意接受隔離治療與孩子分開,卻又憂心於孩子的病灶而面容憔悴。

 

嬰孩的母親是商販之女,她的丈夫正在鯨鬚島上的監獄渡日。

 

阿馬德奧似乎對此事相當熟悉,從他口中得知,春末時分,克勒門斯有群在城裡和巡邏隊打游擊戰鬧事份子,他們控訴教廷箝制科學發展,諷刺教廷剝奪知識自由。聽到這裡,雅諾德眉頭已經堆積成羊皮紙那樣皺。

 

不說這些了。阿馬德奧端起充滿慈悲的笑容,他握緊夫人在這樣熱天卻冰冷的手,嘴裡唸出的禱詞如暖陽般和煦。


——他不記得有多久沒聽見那個聲音。

即使被鳥嘴面具掩蓋住稍微變質,他也絕不可能認錯。

阿馬德奧,不…門羅,不…。那對隨禱詞閃爍的綠寶石讓雅諾德混亂。

他記憶中的朗誦聲能使陽光遜色,使雨聲安寧。

那人讀起詩來就是一潭沼澤,把人一寸一寸拉進無光澤底。


禱告結束後,阿馬德奧仍溫柔輕聲安撫孩子的母親,他說著「別擔心」、「我們會盡力幫助這孩子的」諸如此類的話。

雅諾德看著他們交握的雙手,矢車菊色的眼黯淡了一些。

 

他將自己並不擅長的安撫工作交給阿馬德奧,自己則仔細觀察嬰孩的病況,嘔吐、意識不清與昏睡,他回想著學院神父與羅維雷的教導,一邊取出稍早向同僚福克斯那裡取得的藥方。

 

他對藥草並不是特別擅長,所以他仔細的問過對方步驟並且記錄下來,他用熱水篩出乾燥薄荷汁液,然後放進涼水裡冷卻,添加羊油,將柔軟的布料浸濕,拿來仔細擦拭嬰孩的身體。

 

這時雅諾德突然感覺到肩膀一熱,極快地經過頸部蔓延到耳際,那熱氣比剛才篩出的汁液更滾燙。

是阿馬德奧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俯下身捱近他耳邊。

 

「這孩子的情況並不樂觀,」阿馬德奧先是頓了一頓,才嘆一口氣、哽咽的鼻音從咽喉裡發出來:「我想…我可能出去一會比較好。」像是他受不了這份悲傷似的。

 

「…你去摘點鈴蘭過來。」雅諾德也沒阻攔他,他篤定阿馬德奧就是個什麼都不會的騙子。當然鈴蘭也並不是要做為藥材使用,只不過是一種祝福罷了。

 

 

直到傍晚阿馬德奧都沒有回來。

然而雅諾德也沒有任何心思關切了。

 

床單上嘔吐汙漬已經乾涸,房間裡瀰漫著揮之不去的薄荷香,未過的備用熱水已不再溫熱,婦人的眼神似乎停留在很久很久之前。

 

應該沒有錯誤才對,一切卻出乎意料的終結。

嬰孩彷彿這陣子從沒睡上好覺一般,眼皮沉重的再也睜不開。

 

這時雅諾德聽見屋子主人回來的聲音,婦人也終於忍不住放聲哭泣。

那雙厚重的腳步踏進房間,與雅諾德對望,雅諾德這才發現主人就是行會市集裡打過照面的魚販。

 

魚販扯過雅諾德的披肩把他整個人舉起,鳥嘴面具掉落下來。能看到那壯碩的男人吃了一驚,但很快又被憤怒與哀痛覆蓋。

 

「…或許這錯誤的開端就是你。」雅諾德突然開口。

 

我們是神的代言人,一切都會反饋到神身上,你對我的不敬與不信都是――這是他一直以來遵從的教條,也是無人能質疑的真理。


「新生之死將…創造你們新生。願主…賜與你們祝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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