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潮:黑人创作者正在用恐怖片同仇恨对抗

新浪潮:黑人创作者正在用恐怖片同仇恨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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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出绝命镇》之后,诸如《内战前》和即将上映的新版《糖果人》,以及其他类似的恐怖和惊悚题材电影和小说,都成为几个世纪以来“文化驱魔”的一部分。

作者:Anthony Breznican

翻译:Enlightening

首发:陀螺电影

《内战前》剧照

黑人民权领袖帕特里夏·斯蒂芬斯·杜伊(Patricia Stephens Due)忠爱恐怖故事,这让她的家人感到十分困惑,因为她亲历过太多真实的恐怖。20世纪60年代,在她参加反对《吉姆·克劳法》和种族隔离的抗议时,她被威胁、被施暴继而被逮捕,而当警察直接朝着她的脸投掷催泪瓦斯时,她的视力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

帕特里夏·斯蒂芬斯·杜伊

尽管如此,她还是热衷于看那些关于杀手、恶魔和那些躁动不安的灵魂的故事,并为她的女儿塔那那利夫·杜伊(Tananarive Due)买了她的第一本斯蒂芬·金写的书,杜伊现在是一位作家和学者。“我爸爸觉得妈妈给我买恐怖小说的事很不寻常,但现在我开始意识到她之所以喜欢恐怖片,恰恰因为她是一位民权活动家,”杜伊说,“恐怖片的奥秘就在于——当你在银幕上看到一些不真实的影像时,那种战栗和焦虑的情绪——我相信这能够治愈她的创伤,并帮助她摆脱了一些恐惧和愤怒。”

杜伊目前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讲授一门关于种族主义、生存和黑人恐怖电影美学的课程,她多么希望她去世的母亲能够看到如今的“文艺复兴”——黑人创作者们正在用惊悚题材的电影、电视剧、漫画和小说作为武器来对抗社会中的偏见和不公正。杜伊认为,诸如《为奴十二年》《塞尔玛》以及去年上映的《哈丽特》这样的电影有力地将真实的历史进行影视化改编;而超自然的、科幻的和惊悚类型片则扮演了一个与之稍有不同的角色,以帮助人们直面美国最阴暗的恶魔。

杜伊的小说《The Good House》《My Soul to Keep》

改变游戏规则的是第90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得主乔丹·皮尔(Jordan Peele)的《逃出绝命镇》,这部风靡世界的电影讲述了白人挪用黑人身体的故事,成为一部令人不安的经典之作。“我认为乔丹·皮尔值得这些赞誉,因为他不仅证明了他可以通过黑人恐怖片来吸引广泛的观众,而且还可以开诚布公地把作为文化禁忌的种族主义指认为恶魔来谈论,”杜伊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这种对话是早就应该进行的,尤其是在当下的黑人生命运动(Black Lives Matter)正风起云涌时。相信我,黑人创作者们正在收到越来越多合作邀请,这几乎就像是好莱坞重新发现黑人的存在一样。”

《逃出绝命镇》(Get Out)剧照

黑人恐怖片远非新鲜事,去年上映的纪录片《黑人恐怖电影史》(Horror Noire)改编自罗宾·R·米恩斯·科尔曼(Robin R. Means Coleman)所著的同名小说,揭示了美国百年黑人恐怖电影史背后更深层的意义——从无声电影时代的黑人恐怖电影到1968年的《活死人之夜》,影片中悲剧的黑人英雄从丧尸的袭击中幸存下来,却被无情的白人处以私刑杀害;1972年的《吸血黑王子》讲述了一位非洲王子因试图反抗奴隶主而被下以吸血之咒的故事;上映于1995年、由拉斯提·坎蒂耶夫(Rusty Cundieff)导演的《幽冥时代》讲述了腐败的警察、死不悔改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和一个黑帮杀手之间的故事,揭露了美国社会的道德阴暗面。如今,黑人恐怖电影的新浪潮正是建立在这些遗产的基础之上,并不断扩大自身的版图,每一部黑人恐怖电影掀起的热潮都会让好莱坞制片厂和图书出版商对黑人创作者更加求贤若渴。

旧版和新版《糖果人》(Candyman)海报

导演尼娅·达科斯塔(Nia DaCosta)认为,恐怖电影通常有着某种天然的浮夸,因此,在使用恐怖片来处理严肃的主题时必须谨慎。达科斯塔重新构思了1992年的经典超自然恐怖故事《糖果人》,并以此作为对黑人痛苦情绪的探索。这部新电影将这种复仇的情绪同当下那些因警察暴力、司法系统和种族主义者造成的黑人凶杀案联系在一起——这些现实我们再熟悉不过了。达科斯塔在电影中将这些事件描绘为“怪诞的皮影戏”,抽象地隐喻了现实中的真实事件,并使虚构作品和令人痛苦的现实之间保持着敬重的距离。

新版《糖果人》导演尼娅·达科斯塔

“《糖果人》所有的灵感来源就是私刑,正是邪恶的私刑把糖果人这个恶魔带到我们身边,这是非常标准的恐怖片叙事方式,”达科斯塔说,“但是当你要谈论私刑时,你并不能仅仅说‘这只是恐怖片的情节’然后就置身事外。对于我的创作来说,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需要非常小心地平衡人性、现实生活和恐怖类型片之间的关系。”

新版《糖果人》剧照

在另一部新电影《内战前》中,加奈尔·梦奈(Janelle Monáe)饰演一名当代美国黑人女性,她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南北战争前的时代,重新经历奴隶制的噩梦。杰拉德·布什(Gerard Bush)与他的伴侣克里斯托弗·伦兹(Christopher Renz)共同编剧并执导了这部电影,布什在接受采访时称《内战前》揭示了对南方联邦的浪漫化想象残留至今的危害。“我们欺骗我们自己相信我们所生活的鬼屋的名字叫‘美国’——我们相信这里没有鬼魂,也没有我们原罪的残馀,”布什说,“但是鬼魂时不时被唤醒,并成为猛兽。所以我们想通过这部电影表达的是,我们需要认识到并直面我们身边的恶魔。”

《内战前》(Antebellum)海报

为了拍摄南方种植园的场景,两位导演找到了1939年上映的《乱世佳人》所使用的真实镜头,布什将这部电影称为“宣传”。“我们需要使用与之同样的武器来纠正这些具有误导性的种族主义宣传,”布什说道。

《内战前》剧照

“垦荒/夺回”(reclamation)是黑人恐怖片中反复出现的主题。HBO的新剧《恶魔之地》由米莎·格林(Misha Green)担任总制作人,该剧讲述了在吉姆·克劳时代的美国,一个名叫阿提克斯·布莱克的非裔美国男性在种族隔离地区探险的故事,而种族主义邪教和古老的恶魔正等他到来。剧名取自恐怖小说大师H.P.洛夫克拉夫特(1890-1937),他因超凡脱俗的想象力而受到追捧,也因其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而受到诟病。黑人创作者们并没有直接否定洛夫克拉夫特,而是选择将他的作品改造成反种族主义的武器。

《恶魔之地》海报

小说家维克多·拉瓦列(Victor LaValle)说他小时候非常喜爱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但在成年后他改变了曾经的看法。“这就像是你所深爱的叔叔或阿姨或爷爷奶奶,当你进入高中后才开始意识到他们说的许多话中其实夹杂着很多乱七八糟的偏见。”

小说家维克多·拉瓦列

2016年,拉瓦列出版了一本名叫《黑人汤姆之歌》的小说,从一位每天都在同偏执斗争并且卷入唤醒旧神的阴谋之中的黑人音乐家的视角出发,重新讲述了洛夫克拉夫特的短篇小说《雷德胡克恐怖事件》。“那种整个宇宙都希望毁灭你,或者对你漠不关心,这种感觉非常真实,”拉瓦列说,“这是我在小说中试图营造的氛围,我可以把这种力量发挥到极致,但是我并不一定要把社会中所有的偏见都混杂其中。”

拉瓦列的小说《黑汤姆之歌》(The Ballad of Black Tom)

由这部小说改编的作品正在由AMC制作,正如苹果正在改编基于拉瓦列2017年出版的小说《换童》(The Changeling)那样,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开创性的黑人恐怖故事,并证明黑人恐怖故事并不一定是关于白人暴力或创伤的。相反,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为了寻找失踪孩子的父亲,他顺着神秘的线索穿越纽约城,并在旅途中遭遇到了一些超自然的生物。“这个故事实际上更想告诉所有黑人父亲们,‘尽管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都假装你们不存在,我能看到你们,我深知你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拉瓦列说,“这就像是当黑人们感受到彼此的存在时,在街头互相点头示意一样——只是这些情景存在于一本书中。”

拉瓦列的漫画小说《毁灭者》聚焦一个善良的母亲,但是这个创作于2018年的故事不可避免地同针对无辜黑人的警察暴力联系在一起。这部小说融合了《科学怪人》和黑人生命运动,讲述了一个心碎的科学家在她年幼的儿子被警察误杀之后,利用她的技术将儿子复活的故事。

拉瓦列的小说《毁灭者》(Destroyer)

故事中男孩的死亡影射了2014年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被枪杀的12岁黑人男孩塔米尔·莱斯;小说中男孩的名字叫阿凯,取自2014年纽约市在公寓楼梯间被警察意外枪杀的阿凯·格里。“我想,好吧,这可能是最接近现实的路径,但是希望不会超越现实,”拉瓦列说,“这是一个充满爱的纪念物,而不是简单地利用资本的力量。”在《毁灭者》中,高科技缝合了孩子的身体并让他重生,这同样影射了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县弗格森的迈克尔·布朗枪杀案,尸体解剖照中布朗身体的损伤成为他创作的动机。但是所有的这些参考在拉瓦列的书中都没有被提及,这增强了小说的写实性,但是同时也能够激发读者们对那些不公的死亡的回忆。

“那种试图将严肃主题隐藏于那些被视为‘纯粹的娱乐’或游戏中的行为,比直接表达要困难很多,也就是说,‘这是我们正在谈论的故事,而这又是我们希望通过故事告诉你的,’”拉瓦列说,这甚至可能影响那些对现实并不关心的人们,“有思想深度的恐怖片能够跨越所有的藩篱,一方面娱乐观众,另一方面可以把深刻的主题隐藏于故事表面之下并直击观众的心灵。”

乔丹·皮尔和塔那那利夫·杜伊的合影

忧郁和悲伤的基调也时常在恐怖类型片中出现。“我想越来越多的人正开始理解恐怖片和人类共通情感之间的关系,”杜伊说道。她正在写的小说《管教所》(The Reformatory)的灵感来自于一个她和她的母亲都从未谋面的叔祖父:“在1937年,他15岁,死于弗罗里达州玛丽安娜市的多泽尔男子学校,他的名字是罗伯特·史蒂夫。”一个多世纪以来,“问题男孩”被送进那所学校,许多幸存者曝光了这所学校对男孩们残酷的身体虐待的故事。然而,80多名男孩——其中便包括她的叔叔,没能活下来并说出自己经历的痛苦。“他们往往死于不寻常的或被隐瞒的病因,”杜伊说,她发现自己被脑中这个恐怖的想法——“少年管教所需要足够死去的孩子来填满墓地”——给惊呆了。

科尔森·怀特黑德(Colson Whitehead)2019年获普利策奖的小说《尼克男孩》同样受到多泽尔男子学校的启发,虽然来自同样的痛苦,但他和杜伊写作的角度有所不同。

科尔森·怀特黑德的小说《尼克男孩》(The Nickel Boys)

“尽管我确实暗指现实生活中的暴力,”杜伊说,“我依然希望使用超自然和恐怖的方式来写作,因为我故事的主人公是居住在那个地方的12岁的孩子,所以那些亡灵能够表征更宏大的结构性暴力——那些曾经真实发生的暴力。当然,正如所有的亡灵那样,他们都希望他们的故事被后人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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