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又见香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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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 一个」
生活好像仍然稳固,但是精神动荡不安。


又见香港

作者/



十年前,我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穿过人潮涌动的罗湖口岸,来到了香港求学。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大夏天依然西装革履的中环精英,餐厅橱窗里还在滴油的烧鹅,开了倍速的扶手电梯。有人热心,有人白眼。

学校坐落于半山腰,我在山脚下老旧、狭小且昂贵的房间里安顿下来,卫生间只能供一人转身,马桶盖放下来门就关不上了。每天上学都需要爬一段坡,求学之路,气喘吁吁。那个时候TVB势头犹在,看了很多港剧,渐渐地能听懂大部分粤语。也学粤语歌,看视频研究歌手发音口型。对粤语的偏爱让我学得很快,不久便能够在街市与卖水果的老板讲价,偶尔也和吃饭时坐在旁边的老人家闲聊。茶餐厅忙碌的时候经常需要“搭台”,也就是和陌生人拼桌。一次,一个约莫六十多的阿姨坐在我的对面,突然向我求助问我能不能帮她调一下手机设置,她不会。我欣然答应并很快帮她弄好。她说她儿女都在国外定居了,在英国、在加拿大,自己暂时还不愿意离开香港。我说,我刚来香港上学,也住附近。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那个遥远的内陆城市,时常也对现代的智能化一头雾水,不知道会不会也有陌生人帮助他们?这个阿姨很亲切,或许我们是彼此在家乡与他乡对亲人的投影。之后来这间茶餐厅吃饭时还碰到过好几次,直到我离开香港,在一次普普通通的见面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源于对音乐的热爱,我唯一加入了一个学校社团——音乐社。当时也只是填了一张纸的个人信息,便成了入会会员。突然在一个傍晚时分,我正在学校的餐厅吃着叉烧饭,手机“叮”收到一条短信,一个陌生号码说他想组个乐队,问我有没有兴趣。于是我成了一个盯鞋乐队的主唱。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会联系我,他说因为他是音乐社的干事,而我在常听歌手一栏中填写的“痛仰”“刺猬”“谢天笑”等等他也没听说过的人,在一众“陈奕迅”“五月天”“容祖儿”中脱颖而出。大部分时间我们只是自娱自乐,花很多时间写歌、排练,只有很少的演出。后来我毕业上班了,而他们还在学校,我经常下班后坐一个多小时地铁回学校的免费排练室排练,然后在十一点再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回家睡觉。经常在地铁上睡着,但并不会觉得辛苦,反而非常开心。甚至有没有演出都不重要,只是创作和排练的过程已经让我非常满足。再后来,我告诉他们我要离开香港了,大家沉默,然后组织了一场两天一夜的长洲岛旅行。说是出游,但我记得的只是在民宿里大家喝得烂醉,疯狂地做一些夸张的肢体动作,然后肆无忌惮地大笑。

那时候还爆发了“占中”事件,各种舆论消息铺天盖地,利益各方各执一词。学校的信息栏全是宣传标语,综合中心全是物资,同事茶余饭后全是事件、观点,街上经常交通管制。内地人和香港人、长者和年轻人、甚至夫妻之间有了明显的政治立场冲突,身份认同和真相鉴别开始困扰我,生活好像仍然稳固,但是精神动荡不安。年轻的我,走了。

十年之后,一个毫无预兆的机会让我又回到香港工作,面试时没有被问到年龄和婚育情况。印象中,现在的罗湖口岸与那时的样貌差距并不大,香港也一样。密集的高楼十年如一日地矗立在那里,街边还有杂货铺、报纸摊,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用现金。小孩子可以自己上下学,残疾人可以坐轮椅自由上街买东西。唯一让我惊诧的是一份普通的午餐由三十多涨到了六十多。现在本地人的普通话水平比当时好太多,但还是会有人问我:为什么大陆人喜欢蹲在街边?为什么大陆人排队总是贴着你很近?等等问题。同事放假,十之八九都去日本旅行。

联系到了当年乐队的朋友,大家一起吃了个饭。鼓手当年没有毕业,转去美国伯克利爵士鼓专业,现在加入好几个乐队,平时教小孩子打鼓。他说除了穷,其他都好。贝斯手这些年也换了好几份工作,她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于是在夜校学了编程,现在在一个非IT公司维护网站。工资不高,很闲。吉他手毕业后一直做医疗器械销售,我记得十年前他就说过想当机师,这次他告诉我他通过了国泰航空的见习机师筛选。很佩服他,十年之后还在为十年前的梦想徐徐前进。有趣的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很坚定地说自己不会要小孩。另外一个吉他手,也是当时联系我的人,并没有出现。听说他现在完全放弃音乐了,甚至不听歌,工作很忙,也很少出来跟他们见面。他经历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他的选择我能充分尊重和理解。当年的乐队一直处于命悬一线的状态,我走之后换了两任主唱,也有了新的吉他手,中间沉寂了几年,现在偶尔排练一下,有几个演出。

在香港金钱的作用会被放大,有工作可以赚很多,没工作也需要花很多。也许正是在金钱的压力和诱惑下,香港成了“文化沙漠”,如果你把心思放在别处,可能你就没有足够生活的经济来源。香港还有奋斗拼搏的“狮子山精神”,如果有心赚钱,这应该是个好地方。假如上海是有钱过得八分好,没钱过得四分好,那么我认为香港就是有钱过得十分好,没钱过得两分好。

近年香港迎来了又一波移民潮,很多人出去,又有很多人进来。我也稀里糊涂地成了河流入海中的一滴水。这次回来,工作之余我好像很少有跟香港的联接,每天只是上班、吃饭、睡觉、玩手机,对工作和生活好像都没有热情。香港有很多优点:平等、自由、完善,但我隐约感觉,不再年轻的我很快就会再次离开这里,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责任编辑:梅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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