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線一 ◌ 辯藥石

支線一 ◌ 辯藥石

百里清揚 左瀟然 楚子譽

冷風嘯過揚起風沙和林木聲響,蓋過牛車停下時呼嚕嚕的聲響。

原本枕著乾草小憩的百里清揚被掌車老頭趕著滾下車,還不待他戴起帷帽,牛車就已經開走。牛尾巴還甩了他背好大一下,硬生生將他打醒。

冬裡日升的晚,現下也是才方亮,小小的村只有幾樹白梅隨著風吹搖曳,炊煙未升。

好冷啊,少年連打顫的幅度都頗慵懶,屈了一夜的膝痠疼。


於是當他抬眼便馬上望見兩個老人家正有朝氣的大聲爭論什麼時,也並未多想什麼,只想就這樣繞過去。

繞過去……


「對不住,煩請讓開些……」


不知是不是有意,兩老越吵越大聲也就算了,竟頻頻幾次擋他的道,甚至也根本沒聽見他的聲音,只專注於大吵的內容上。


「老匹夫!這孩子給你治還得了!要我說這肯定是水土不服,缺乏安眠所致;只消全身梳洗、睡上一覺,加上我這福祿行血散肯定不出三日便能活蹦亂跳!」


「你是眼睛被驢踩了?還是腦子被門夾!這分明是因風寒而起後天失調,你要他梳洗,若是寒氣入骨你要如何救治,還不快讓我帶回醫館煎些金花祛風湯讓他喝喝!」


百里清揚無奈不已,這天冷的很,有人生病是常事,風一大就更是了。才剛想,他一身素色袍子就被吹的獵響,頂著的帷帽也差點被掀飛——不過也幸虧老人喊得大聲,就算他不想,兩人的對話內容他還是聽到了。

不自覺低頭下看,果不其然瞥見了一位正瑟瑟發抖的孩子,頭髮蓬亂,周身衣物髒污破爛,瘦得很,看來也沒怎麼好好吃過飯。


這兩人顧著吵藥理,倒是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先捨件外衣或食物給這孩子……百里清揚皺眉,站在風中又聽了幾句爭吵,終究還是重重呼出一口氣,蹲下後,抱起了那個孩子。


「不好意思打擾。」這次他放大音量,兩老注意到他了。

「這孩子,若您們不介意,我便帶走了。」


此時風又是一陣吹,微揚面紗和披散的長髮,他的容顏半遮半露,一身寬大素衣看不出身材——見兩人停下言語,他緩緩帶著懷中人向兩人各頷首,後快步離去。


「……沒想到,我活到那麼大歲數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女俠,簡直如畫中所繪。」沉默不久,其中一位謝頂的老人訥訥開口,卻又立即遭到反駁。


「女俠?那分明是位少年,我看你眼力是真的不行了。」

「你說什麼?我看你才是老糊塗了!」

「可笑!我賭你根本沒看過女人!」

「你血口噴人!」


就這樣穿插晨雞鳴啼,兩人的叫罵再次響徹村口。





白墨壓側峰花瓣,中蘭竹筆尖浸清水,少許嫩綠點染花心,以赭石濃墨為色,畫枝幹,生芽枝……幾支白梅於紙上綻放,做銜花鳥腳下支撐。


「您說我這飛鳥白梅圖是不是還缺點什麼呢?百里公子。」


少年帶著人推開斑駁紅門走入小院時,楚半仙正伏案作畫,他以為對方沒有發現他,看來是錯了。


「嗯……缺點鹽?」


擅自使用別人家爐灶的百里清揚往米粥裡又加點鹽,折了順手撿的野菜進去,小火煨著。


「鹽啊……」


出廚房,百里清揚走到離案不遠的貴妃榻前替睡在上頭的孩子捏高被角,才在楚半仙椅腳旁抱著膝坐下。


「方才路上抱來的,外頭凍的很,再不吃飯就餓死了。」


米粥的香氣聞著暖人,少年卻是周身寒氣,摘了的帽背在後頭,像是並未決定久留,只是先窩在地上靠身旁的人擋擋冷風。


「你撿人倒是勤快,上一個還沒領走,下一個就急著塞進來啊。」


楚半仙一頓,抬手往紙上較少水份的一處撒上白鹽,過半晌確認好畫面才開口調侃,將手中畫筆洗淨了,擱在棉布上。


「……左瀟然呢?」百里清揚問道。

「我叫他給我賣畫去了,你也知道,那小子哄那些婆婆太太是一流的,比我好的多。」


男人接著抬手去攏臉上散亂頰側的長髮,剝起遇水軟爛的宣紙,鋪平。

好一陣子靜默,一直到案上宣紙半乾,空氣中米香愈發濃了,他才等到百里清揚的一點聲息,那是聲似嘆息的呼吸。


「綰春時節,逐鹿金蕊門前等候。」

「這句話,幫我帶給他罷。」


聞言,楚半仙自椅上向下望。少年淡墨般的長髮漫過肩頭,和初見時大不相同,卻也像那時一樣,纖長眼睫下的目光悠遠,望著未能觸及之物。


「我會告訴他的,想必左公子會很高興。」


從容站起身,楚半仙掉轉方向走向他不久前硬騰出的小茶室,拍拍老舊座椅上用衣裳縫製的坐墊,笑晏晏地衝百里清揚道。


「過來坐吧,臨行前,我楚半仙替你卜上一卦!」


為兩人這份看似不得圓、無從道明的情感,算上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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