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狐物語（上）

(?)Shu x (?)Mysta

就是一個很難形容的有點奇幻的故事

1. 

從山的這頭到那頭要花上一點路程，不過只要翻過這個山頭，就有一間古寺可以寄宿了。Shu放下竹簍子，在樹下休息片刻。

前面沒什麼樹，兩年前路經山坡時正值秋天，印象中滿山遍野生滿芒草，地勢高自然風大，風吹的時候激起一片柔軟的銀白波浪。走過的時候要撥開芒草，要小心別割到手，不過實際上Shu還蠻喜歡的，感覺很親切，芒草像毛茸茸的小動物，被小動物包圍是件幸福的事。

現在不是季節，應該見不到芒草吧，有點可惜。Shu突然回憶起來那種觸感──那種感覺就像觸摸狐狸。

為什麼是狐狸呢，突然就像落語段子一樣，自然而然浮現在腦中。而且，他想到的不是更接近芒草顏色的白狐狸，而是赤狐。

印象中，那隻赤狐有著蓬鬆的尾巴，喜歡在前面帶路，時不時回頭確認自己有無跟上……Shu思索還不夠，索性拿起竹簍裡的畫具，開始作畫起來。

手一動就停不下來了，依據腦海中的畫面勾勒出畫面與型態，俏皮靈動的狐狸躍然紙上。漂亮的紅狐狸幾步一回頭，側著臉瞥向作畫人，眼睛顏色清澈美麗，卻又噙著狡黠神氣的笑意，毫不違和。

短短幾分鐘的速寫，Shu自己也很滿意，拿起來端詳，摩娑畫裡的狐狸，好像他就在自己身旁。

但移開畫，抬頭一看，他在山路半途，曲折的野徑上除了綠樹成蔭，還開著不知名的暮春花草，正應了一句「曲徑披霞深淺樹，郊山帶蔭晦明花」，哪裡有什麼芒草和紅狐狸呢？

好像有什麼拂過心頭，但又如霧一般看不真切，只有無以名狀的惆悵和惋惜。

Shu甩甩頭，收好了畫卷。距離太陽下山還有點時間，現在出發去下一山頭的寺應該還來得及吧。

戴好頭上的箬笠，Shu繼續趕路。

-

已經走了有半天了。

肩上竹籃沉甸甸，Shu覺得背上就像背著子泣爺爺，但確實是他自己縱著Mysta，自作自受。Shu想到就一陣好笑，看到不遠處的樹下可作休息，便把籃子輕輕放到地上。裡頭的狐狸馬上就察覺了，掀開蓋子攀在籃框邊緣，一臉剛睡醒。

「……到狐鄉了嗎？」

「還遠呢，我實在走不動了，你讓我休息一下吧！」

狐狸聽了，鑽出竹籃，在地上化成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貌美男子，出來吹風透氣。他撥了撥隨風晃蕩的瀏海，露出後頭一雙藍眼睛，明亮澄澈。

「你如果嫌我重，應該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看你睡得很熟，就沒有叫你。」

Mysta一笑，伸了個懶腰，順勢倚到木幹上，「籃子裡晃啊晃的，很舒服嘛。」

「那等等上路後你可以繼續睡。」Shu邊說邊拿出用葉子包起的飯糰，給了Mysta一個，「來。」

Mysta望著Shu笑咪咪的臉，接下飯糰，這食物外表樸素，只用海苔簡單裝飾。把飯糰撥了一半，裡面什麼餡料都沒有，Mysta嚐了一口，只有鹽巴調味。

再看，Shu吃得津津有味。

Mysta試探性問：「你不怕等我到達目的地，我就把你吃掉嗎？」

「你會吃人嗎？」

「當然會。」Mysta決定嚇唬Shu，擺出一臉兇惡，「我可是神通廣大的狐妖，能滿足所有人類的願望，但最終許願者都被我吃掉。」

「欸，為什麼別人死前都能實現心願，而我卻得辛辛苦苦把你送回老家，最後還被吃掉？」Shu皺眉。

Mysta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頓時啞口無言。這、這還真有道理。

「呃、好吧，我可以幫你完成願望，之後再吃掉你。」

Shu點點頭，「那我的願望就是『請你不要吃我』。」

Mysta一愣，大笑，「哪有人這樣！」

「都說實現願望要付出代價了。」Shu振振有詞，「保命要緊！」

「不是這樣吧，你怎麼不討價還價，要兩個心願？」Mysta覺得Shu好笨、好怪。

「你願意給我兩個願望嗎？不過我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耶。」Shu繼續吃完飯糰，露出滿足的微笑。

「那就幫你保留吧，人有無數慾望，一定有求而不得的東西。」

Shu笑道：「那先謝謝你了。Mysta不僅神通廣大，而且仁慈。」

Mysta不吭聲，慢慢嚼著飯糰，吃得兩頰鼓鼓就像倉鼠一樣。

他不知道Shu一直注視著Mysta，心下覺得狐狸可愛，便擦淨手，拿了畫具悄悄描繪。Mysta沉浸在飯糰滋味中，好一會兒才發現，忙湊到Shu旁邊看。睜大眼睛想說點什麼，嘴裡卻都是飯，根本說不出話來。

「你吃慢點。」

「唔。」

Shu的畫作簡單，完成後還主動拿給Mysta看，Mysta看著畫像裡的自己出神，嚥下最後一口鹹鹹的米飯。

「可不可以把畫送給我，我想帶回家鄉。」Mysta認真地說。

「可是……」Shu看著自己難得滿意的畫作，其實不太想割愛，思考片刻，才提出折衷的方法，「你想要我畫什麼？我多畫幾幅讓你選吧。」

「這麼大方！」Mysta笑著說，「可是我很喜歡這幅畫耶。」

「不過是隨筆，沒想到你這麼喜歡，謝謝。」

Shu仍沒鬆口送畫，Mysta也不勉強，只是再次拿起小畫端詳。

背景寥寥幾筆寫意，狐狸男孩在樹下自在地吃飯糰，分明是妖怪，但看起來莫名有人情味。畫師也把自己畫進去了，安安靜靜坐在旁邊，相較身為主角Mysta，只露出模糊的側臉。兩者靠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正好可以讓清風拂過。

Mysta想，這近千年來，他在世界各地旅行，碰過太多太多人，也見過很多很多珍寶，但從來沒有一幅這樣的畫，令他動容。

「Mysta，你在想什麼？」Shu開口。

Mysta回神，搖搖頭，「沒什麼。你多畫點我吧，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你眼裡原來是樣子。」

Shu見他歸還畫作，不知為何讀出一絲絲……一絲絲什麼，寂寞？

「Mysta。」

「嗯？」

Shu拍拍他的手背，「一天一幅。」

「什麼意思啦。」

Mysta重新又笑出來。

從彌京到稻神坂，有如奧之細道的漫漫路程，Mysta跟著Shu走了將近一年，一路吃喝玩樂。他任意隨興，無人之處以狐狸之姿奔跑跳躍，偷懶時便躲在竹籃子裡裝死。不過，即使變成人類會消耗精神，他也特別喜歡在燈火通明的地方悠轉，拉著Shu一起。

當越來靠近Mysta的家鄉時，他的睡眠時間也越來越長。

當Shu注意到這點的時候，Mysta變成人類少年的模樣，依偎在自己身旁睡著，淺淺月光透過櫺窗走入小閣裡，纖塵在幽魅的藍光下緩緩翻騰，寒氣逼人。

-

踏著濕滑的階梯面，Mysta獨自撐傘小心翼翼往下走。陰霾天籠罩著腳下整座城市，高壓電塔藏在身後的樹林深處，耳朵聽得到電流滋滋作響的聲音。

因為負氣而跑到這座陌生的城市，還是脫離不了英國的濕冷冷。按照手機上的觀光指南，上頭的大寺可以飽覽城坂的美景，但天氣不作美，曲折的樓梯道上遊人只兩三個，還都紛紛避雨去了，好不狼狽。

搞不懂黑壓壓的雲、烏煙瘴氣的都市到底哪裡漂亮了？

Mysta雙手插在口袋裡，意興闌珊的，準備懶洋洋回旅館。不過才往前走了兩步，眼角卻瞥見左側階梯欄杆另一頭隱約延伸出小路，就像在樹林裡憑空開了一個黑闃闃的洞。Mysta的腳生根般無法前進，總覺得凝視久了，就能從裡面看見怪物幽深的瞳孔。

要進去嗎？

Mysta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他現在應該回旅館泡湯、搓澡，舒服睡個覺，然後明天搭飛機回英國向院長賠罪……總之，不是因為好奇心而冒雨往林深處走，可能會變成神隱少年，或明日報紙上在日本失足跌落山坑的旅客。

但想一探究竟的感覺太強烈了，Mysta聽著雨珠「答答答」急促地打在傘面上，風一來，吹斜的雨水弄濕了外套袖子和褲腳。於是Mysta說服自己，只是躲雨罷了，就去看一下沒什麼大不了，這種大城市的郊山能出什麼事？

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足以照亮眼前兩公尺，踩著泥濘的地面走，越走越覺得這裡不是郊山，完全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宛如來到非人世的地方。

似曾相識，Mysta走了一小段後，才發現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了朽木和石頭堆砌出的棧道，早就殘敗失修。必須很小心地走，才能避免因為濕黏的苔蘚滑倒。

水珠沿著扶疏的樹木往下墜落，雨聲卻漸漸遠去消失。Mysta突然不用依靠手電筒，也能找到路，往一個方向篤定地往前進。

山壁上攀滿了藤蘿，延伸出一棵很大的櫻花樹，木枝上光禿禿的，無花也無葉。但Mysta放慢了腳步，看著看著突然心跳加劇。腳下的泥淖變成另一種柔軟，像踩在花瓣上。

『你看得到我的真身嗎？』

樣貌與自己相像的年輕男子，蹲在櫻花粗壯的樹枝上，在落英繽紛裡，朝此處瞇細了眼睛。

Mysta與記憶裡的自己相望，一瞬間恍了神。他知道此處站立的應該是另一人，那人朝著樹上的Mysta攤了攤手，露出友善的笑容。

2.

Shu好不容易趁天黑前趕到古寺，和住持表明想借住一晚，住持慈祥地請他在廂房留宿，此刻僧人們正在炊晚飯，如果不嫌棄粗茶淡飯，歡迎留下來一起用餐。

小柴房的煙囪浮煙裊裊，Shu感謝住持好意。

「咦，你以前來過這裡吧？」

「我兩年前曾經路過此處，但今天才進來參拜。」

「哎呀，你忘記了嗎？」住持淡淡說。

「欸？」

Shu有些困惑，但住持沒有理會他，只是請Shu好好休息。

廂房小而昏暗，但Shu這一路遊歷也曾睡在星空下，並不在意，推開通風窗，天空一片火紅，曖昧殘陽稍微照進房中。Shu才見原來廂房裡除了睡鋪外還有個壁龕，壁龕裡有座小小樸拙的狐狸像，再後面掛著一幅畫。

「又是狐狸……」Shu走近，基於禮貌，沒有動那些東西，只是和狐狸像打照面。

最先吸引Shu目光的是狐狸像，但再一看，畫也很有意思。原以為是普通的山水畫，但細看之下又彷彿不是這世間的景色。上頭的一點一點應該是雨，藏在雨裡樹裡的一座東西，可能是岩壁或大樓房的牆，被開了一個洞，裡面有隻白色的狗（或狐狸般的謎樣生物）探頭而出。

Shu看不是很明白，以畫師的角度來看，這兩樣藝品都比較拙劣，但勝在可愛。狐狸像憨態可掬、畫則邪里邪氣，又帶著認真，就像兩個小孩的作品。

在素雅廂房裡，就這一隅與眾不同，它們真是寺裡的東西嗎？太奇怪了吧？Shu凝視著，越看越覺得好像見過這些，心臟跳得飛快，彷彿被忘記的、很重要的東西，呼之欲出。

正當他準備好好研究時，外面卻傳來告知用餐的大鐘聲。望向門外，又看回這兩樣小東西，Shu無法不在意，應該去打聽打聽。

吃完飯後還早，Shu認為住持通曉寺裡大小事，有意向他詢問，卻聽說他似乎臨時有工作，帶著幾個弟子下山去了，只好去問問其他人。

正巧有個專門灑掃的小僧聽到了，說那間廂房裡的東西是從前旅居者留下的，不知為什麼也沒人把它們丟掉，就這樣掛起來當裝飾；至於那位旅居者是誰，他也不知道。

「師父說，如果有緣份的話，那些東西自然會有人會回來取。但那間廂房久無人去，若你想要的話可以都帶走。」

看這態度，小僧對東西來處亦沒甚興趣， Shu只好摸摸鼻子道謝。正要轉身回房，卻見殿中央的大佛法相莊嚴，唇邊含笑。

他不禁看得有點入神。雖然相信有神靈與因果，但也不算虔誠，突然心念一動，雙手合十求了一個御神簽。

從木抽屜裡拿出被折成正方形的長形紙條，拿在手裡很輕薄，但Shu莫名緊張忐忑，宛如即將揭曉自己的命運。

打開一角，入目的是兩個漢字，末吉。

Shu鬆了口氣，將簽條整張攤開。

「自幼長為旅，憂心轉更悲……」

然而，神明就像在開玩笑，Shu還沒讀到後半段，一陣怪風襲來。不只是院中樹葉，簽條也吹得凌空飛起，太突然了，連身後幾個的僧侶都忍不住驚呼，「欸？」Shu伸手要抓撲空，紙條彷彿有了靈魂，偏不讓他抓到，最後輕飄飄落在祭壇香火上。

燒起來了。

Shu瞠大雙眼，他在紙片燃燒的火焰中，看到一道身影。看不到對方上半張臉，只有部分下頷線輪廓。薄薄的嘴唇緊抿，再開口，似乎說了什麼，原本下垂的嘴牽動，幻化成一抹笑容。

倏忽間，好多好多畫面湧入腦中，使得Shu強烈頭昏腦脹。

滿天飄櫻、大飯糰、常世、芒草、畫、雕像、燈火、暖融融的體溫、靈魂、抽離的感覺、紅狐狸、少年──

「……Mysta？」

火光大盛，紙箋被燃燒殆盡，虛幻的影子也跟著消失。Shu一個踉蹌伸手撲空，瞪著眼睛覺得酸熱，直到淚水溢出。

-

看來日本也到了雨季。Mysta坐在咖啡廳的窗邊打盹，被答答雨聲吵醒。他懶懶地想，來了幾日，就沒看過這邊有多少晴天。

不知過了多久，從對街道來的一個染了一頭粉、黃色的女孩，朝著窗內的Mysta招手，打斷Mysta的思緒。她在門外收傘，笑盈盈踏進咖啡廳。

「抱歉啊Mysta，等很久了嗎？」女孩脫下耳罩式耳機，爽朗地用英文說。

「沒有沒有。妳下課啦？」

「哎呀，都怪那個教授囉哩八唆，下課了還不放人走。」

女孩一屁股坐在Mysta對面，喚來服務生點了杯冰奶茶。Mysta用菜單幫她搧搧風，女孩咯咯笑，講了一堆那位教授的壞話。

Mysta開口：「好了好了，所以妳查到那座山原先是甚麼地方了嗎？」

「你怎麼這麼急啊。」女孩翻著包包嘟噥。

「我也沒辦法，妳是我唯一認識的本地人啊。事成之後，再請妳吃一頓飯！」

「哇，這麼豪爽，那我要吃高級法國料理！」

「少得寸進尺。」Mysta笑。

「開玩笑啦。」女孩拿出一本資料。「這費了點功夫，原以為查不到了，但正好我有個朋友，她家是世世代代經營的神社……」

Mysta接過女孩的資料翻閱。

「我說啊，那是真的嗎？這麼執著，也許是你做夢呢。」

「可是真的很清晰啊，難不成是外星人在我腦中植入記憶？」

「可能呢。」女孩喝了一大口奶茶。

Mysta卻覺得這件事情肯定不簡單。

那天，他看到漫天飛花的風景後就記憶斷片了，渾渾噩噩下山後，他開始調查自己看到的是什麼。記憶？Mysta的直覺一向很準，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他知道這段訊息很重要。

據Kotoka找到的資料，在數百年前那座山上有狐妖出沒的傳說，法力強大，雖然能使人類實現心願，但也迷人心竅。因為常常出事，當地人又敬又懼，為祂建了一座神社，貢上好吃好喝的，狐妖倒也與人類相安無事。後來狐妖傳說突然消失了，神社也因此荒廢沒落。

傳聞之後神社變成孤魂野鬼的居所，經常有小屁孩把那兒當作試膽地點，直到在幾十年前，政府把神社舊址拆了，附近興建觀光步道，新景點人來人往；大家都把曾有的神社遺忘了。

故事結束得很潦草，不過什麼廢墟、舊址的傳說故事大抵都沒頭沒尾。

Mysta琢磨……自己是看到那隻狐妖了嗎？狐妖的長相居然和自己一模一樣，多奇怪。

但是那個人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Mysta」。

Mysta低下頭，胸口悶地說不上話。那他又是誰呢？

tbc.

靈感來源很雜，越寫越離奇

寫完放AO3，但其實我還沒想好明確的結局 ＿（ˊ:3 」←挖坑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