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夢

捕夢


  這是夢。

 

  黏糊的空氣在下沉,吸入的每一口氣都在摩擦氣管,那種疼痛像沙子被捲入肺裡、又在臟器裡翻騰刮著每一寸軟肉,讓夢與現實的界線清晰得不需要分辨。耶利戈知道自己在做夢,所以他一動也不動,任憑腳底破碎的土壤裹著自己不斷下陷。或許被吞沒後是另一層夢境,重複的夢境會吞噬一個人,但不會影響一個戰士。

  太攀蛇沒了蹤影,陰暗的地底只有他一個人。耶利戈不記得自己在哪裡入睡,身體被吞去一半也沒想起睡前最後看見的是什麼。他仰頭環視周遭,即使光線陰暗也不妨礙他的視覺。剝去黑暗後是陌生的景象,這地方像是一座宮殿,四周是刻著古老文字的石柱、遍布著雕琢精細的人像,那些雕像或站或坐,姿態各異,卻全都朝著他的方向看來。

 

  他在宮殿的正中央,雕像包圍著他。

 

  沙土已經沒到耶利戈的胸口,腳底好像踩到了什麼。他低頭時,吞噬他半個身子的沙土消失了,若不是被劇烈壓迫的感覺還在,他差點以為這是夢境的一部份。

  沒了阻擋,他看見阻止他下沉的是什麼東西。那是一口石棺,棺蓋半掀,他赤足踩在棺材底部,上頭的刻痕透過觸覺清晰傳來,石頭冷涼而堅硬,觸感由腳底一路蔓延至背脊,耶利戈在那瞬間意識到自己是躺著的,他就躺在這口石棺裡。

  耶利戈注意到了些別的,那些包圍著他的雕像隨著他每一次眨眼,越靠越近。他閉眼的瞬間極其短暫,那些東西卻像有所感應般,在他每一次睜開眼時就靠近一些。它們從宮殿邊緣接近石棺裡的他,不斷地、不斷地靠近。離得近的就攀附在棺材上,層層疊疊,直到棺材裡的人再也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看著那些面容模糊又精緻異常的雕像,看他們的嘴一張一闔,看他們五官逐漸扭曲。他聽不見,但他知道它們在朝他尖叫,每一個、每一個都在哭喊。他沒有掙扎,只是靜靜聽著。

 

 


 

  耶利戈猛然回神。

 

  他站在敞開的石門前,兩排熄滅的火把向著門後延伸,手電筒的光從他背後照來,照亮門後裝飾難辨的殿堂。耶利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激烈又無序。但不應該,他才剛來到這個地方,這裡還沒有什麼能影響他的東西出現。他沒注意聽周遭的臨時隊員在說些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石門後的殿堂。

  殿堂兩側的巨型石像沒有眼睛,在它們的正中央有個火盆,明明沒有人靠近,那火盆裡頭卻燃著熊熊的火。耶利戈轉頭看向隊伍裡的其他人,沒人能給他個解釋,只有人支支吾吾地問他是否安好。

  「我很好,為什麼問?」

  「那、那你剛才為什麼盯著火盆看?感覺很可怕。」

  耶利戈沉默下來,在臨時隊員的注視裡思考如何回應。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再看些什麼,腦袋裡什麼畫面也沒有,即使努力也只擠出了空白的回應。

 

  「忘記了。」

 

  能被遺忘的事都不是什麼要緊事,耶利戈是這麼想的,那些外地來者也是,這短短的插曲轉瞬就被拋到腦後。幾人互相交換眼色,認定接下來有更重要的事該做。臨時隊員握緊手電筒,打頭陣的傢伙越過開門的耶利戈,往幽暗的空間裡走去。耶利戈走在最後,繞過還在燃燒的火盆,跟著沒在黑暗裡。 

  石門周圍再看不見人影,只有個捕夢網遺落在靜靜燃燒的火盆邊緣。火星落下,它眨眼間便燃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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