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引者》

《指引者》



若問在嘉莉亞心目中,全世界最厲害的人是誰,她永遠只會給你一個答案。

媽媽。

聰慧過人、英明果敢、未卜先知和其他所有在學校學到代表各方面的厲害的形容詞,嘉莉亞都能拿出來用在媽媽身上,媽媽就是完美和崇高的代名詞。

她的母親擁有一頭柔軟的金髮,總是盤在後頸處像個貴婦人;淺藍色的眼睛盯著你看時彷彿能看透一切;畢業於莫斯科最好的——也等同於俄羅斯最好的——大學,又去德國和英國攻讀碩士和博士,結婚後卻選擇當個在家接案的翻譯。

除了俄語、英語和德語以外,媽媽還會說法語、義大利語甚至一點點日語,嘉莉亞每年和家人一起出國玩從來不需要跟旅行團,媽媽會在工作閒暇時打點好一切,當然也沒忘了餵飽獨生女並督促她做功課。

哦,當然在嘉莉亞五歲那年、爸爸確定被公司外派到台灣當高層管理時,媽媽也帶著她一起學了中文,嘉莉亞上小學時馬上交到一堆朋友毫無疑問是媽媽的功勞。

當然嘉莉亞也很愛爸爸,爸爸雖然工作很忙,但每逢假日就會開車帶全家上山下海,小學還沒畢業嘉莉亞就覺得自己快把台灣玩遍了,還出國好幾趟。同學們都羨慕死了,她則會打趣地跟家人說:「台灣真的好小。」

跟俄羅斯比,台灣當然很小,但嘉莉亞大部分時間都在這個小而熱鬧的島國生活,最常陪著她的就是媽媽。

媽媽會在嘉莉亞去學校時搞定翻譯的稿子,等她放學時他們就會一起做各式各樣的事情。畫畫、音樂、游泳、烘焙,還有閱讀,最多的就是閱讀。

「習慣閱讀對你來說只有好處。」她總是這麼叮嚀嘉莉亞,也買回、或是讓親戚朋友從俄羅斯寄來各式各樣的書,讓嘉莉亞懂得比同齡人多,即便從來不上補習班也能名列前茅,而且樂於指導每一個來問她問題的同學;她也鼓勵嘉莉亞多從事她喜歡或者擅長的體育項目,游泳班是少數嘉莉亞有報名的才藝班,而她的百米賽跑曾經拿過全校第二名。

國中班上有個男同學曾經開玩笑說嘉莉亞根本是驚奇隊長,當時嘉莉亞瞪大眼睛回答他:「那是你沒見過我媽!她講國語甚至沒有口音,要是報名相聲比賽可以把你們幾個都比下去!」

媽媽比電影裡穿著奇裝異服的虛構角色更像英雄,嘉莉亞對此深信不疑。



喪屍病毒剛在海外爆發時,媽媽和爸爸討論過,認為這個病毒不太可能輕易被治癒。

「但……但殭屍電影只是電影耶!」嘉莉亞當時不太相信。

「我們總是要防範於未然。」媽媽雙手交疊在桌面,冷靜而睿智。

爸爸則露出輕鬆的笑容,撥弄他微鬈的紅髮:「該是俄羅斯人的回合嘍!」

他們趕在大部分台灣人產生危機意識之前,分好幾個梯次囤積物資,當疫情進入台灣、街道被搶物資的人佔據時,學校宣佈停課的嘉莉亞還能和媽媽舒舒服服地待在家裡。

期間媽媽使用電腦的頻率比她忙工作時更頻繁,她一直在聯絡俄羅斯的親戚、留學時認識的朋友和翻譯工作上遇過的客戶。

然後某天,爸爸在出門上班前接到電話,面色凝重地講完後脫掉鞋走回客廳,朝嘉莉亞露出大大的笑容:「看來爸爸可以放個長假了,讓我們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

他們一起在自己家的頂樓設置菜圃和捕鳥網,嘉莉亞學著自己用釣魚線編了個小的,竟然也抓到幾隻小鳥,還激發起嘉莉亞學打繩結的興趣,她從書房翻出教學書,拿著童軍繩把家裡變成蜘蛛網,爸爸被絆倒了好幾次而媽媽總是能優雅地躲過。

一開始嘉莉亞還會打電話和學校的朋友互相報平安,但在電話線路完全中斷之前,連最後一個朋友也不接電話了。可能是離家逃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又或是……嘉莉亞甩甩頭,在自己房間裡綁了個帷幕。

疫情爆發十個月後,媽媽收到一封電子郵件,她立刻要嘉莉亞和爸爸一起準備逃跑的物資。

「我們要去哪裡?」嘉莉亞把散落在家中各處的繩子收集起來,這已經變成她想活下去的重要道具了。「要去山上嗎?」

「我們去台北,會有人來接我們。」

「接我們去哪裡?」嘉莉亞追著媽媽問,爸爸好像早就知道一切,正在清點要帶走的物資。「我們要回俄羅斯嗎?媽媽?」

「我不知道。」一直臨危不亂的媽媽這時也依然沉穩,她抱住對於離開家仍有不安的嘉莉亞。「但是會是安全的地方,媽媽信任那些人。」

媽媽是無敵的,媽媽是絕對的,既然媽媽相信,她就相信。嘉莉亞聞著媽媽身上的淡香,安心下來。

他們把所有的行李都裝到爸爸車上,每個人都各自帶著應急用的背包,開上前往台北的快速道路。

這條路他們在疫情爆發前走過無數次,現在卻到處都是廢棄車輛,偶爾有幾個游蕩的喪屍看見他們經過想追上來,卻趕不上汽車的速度。

他們越走,看到的喪屍和空車就越多,爸爸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顫抖著,媽媽總是平靜的表情也浮現擔憂。

當車子後已經跟了一群喪屍大軍,而他們還在逐漸減速時,眼前出現了用車輛堆起來的高牆。

車子在牆前面停下了。

「親愛的,我們該折返走別的路嗎?」爸爸輕聲問。

媽媽嘆了口氣,那是嘉莉亞第一次聽見媽媽嘆氣。「讓我想想。」

「恐怕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想嘍。」

她也沒有想太久。「嘉莉亞,拿好你的背包;老公,你往前開然後打開天窗。」

「遵命,老婆大人。」

「什麼?我們要怎麼做?」

車頂的天窗慢慢打開,喪屍的呻吟聲傳了進來。

「這些車子的另一邊沒有喪屍,嘉莉亞,帶著你的背包爬過去,自己往台北走,你知道路的。」媽媽對她下令。

「我自己去?那你們呢?我要去哪裡找媽媽的朋友?」

「他本來說到台北會聯絡我,因為我們都還不知道能在台北的哪裡會合。我們會想辦法開車折返走別的路,但不一定能闖過去,所以讓你先走。」時間緊迫,她的語速很快,嘉莉亞縱使心中慌張也不敢再打斷她說話,怕漏聽任何一個細節。「你找到安全的藏身處之後要留下記號,我的朋友認得你。我和你爸爸已經把你該知道的都教給你了,你要活下來……沒時間了!出發!」

像是一種制約,嘉莉亞在聽到指令之後立刻把自己撐出天窗,提起背包。她站在車頂,腳邊的天窗緩緩關上,而喪屍已經快摸到後車廂了。

她做了個深呼吸。「我要走了,祝你們好運!」

「你也是,台北見。」

少女翻過廢棄車輛築起的城牆,聽見身後車子發動撞在腐爛肉塊上的聲響。她綁起金紅色的長髮,頭也不回地往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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