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圖》

葛雷夫&道格拉斯

一個人的空間裡，葛雷夫坐在雙人沙發上，嘴裡不停呢喃著另一人的名字，仰頭凝視著什麼，神色專注而深情，手上的動作也越發快速。

「嗯——」

悶哼聲隨著拖曳的白，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白色攀上頂點的瞬間，葛雷夫真切地看到那人的身影，他扯開笑容，眼眸裡全是滿足——破散的拼圖終於完成了。他重現了那人的一切，微笑的弧度、髮梢的氣味、望向他的表情……一切似乎都完整了，就像他還在時那樣。

「道格拉斯……」

他閉上眼睛，享受著攀上至高點那瞬間的屏息，呼喚剛出口，緊接著急速墜落，眼前的身影、鼻間的氣息、帶有溫度的暖意……一切都在急速抽離，葛雷夫還沒來得及挽留，白色就墜落於地面。

啪嗒。

他離開了，才剛完整的拼圖又散落了一地。

葛雷夫站在玄關處整理自己的衣領，指尖引著領帶纏繞，嘴裡叨唸著口訣，先繞過去再繞過來劃一個圈，語氣像是模仿他人的聲音，熟練背誦的模樣卻像重複練習了好幾十次，最終，他成功將領帶繫的平整，並夾上一個藍紫色的領帶夾，他撫摸著那個領帶夾，轉頭向著客廳的方向。

早晨的陽光灑入整個房間，空間裡散發著有人居住的氣息，但仔細觀察，會發現角落裡沉澱著一層灰塵，而某些東西上，卻始終保持潔淨發亮，例如：牆上那把獵槍、首飾盒裡的紫紅耳飾、面向大門的金色相框，相框裡的男人笑得爽朗，開心地衝著葛雷夫笑道：路上小心。

「我出門了。」

木門關上，外面隱約傳來厚重的拍翅聲，窗台邊的綠植晃動了一下，一旁的相框卻絲毫不動，始終安靜地站著。

葛雷夫先是來到了那顆喬木旁。

他降落在那片熟悉的樹林，掏出懷裡的照片，邊走邊比對著記憶，踩著眼熟又陌生的綠草，來到那顆喬木旁邊。環顧四周，仔細確認著光影的角度，葛雷夫又後退了幾步，他停在離喬木兩步之遠的位置，左前方是池塘，右前方便是那棵喬木，他沉睡的地方。

舉起老舊的相機、聚焦，光影疊合的瞬間，透過小小的圓孔，葛雷夫看見了——

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靠著樹幹睡著了，方才長途的跋涉，即使是經過鍛鍊的獵龍人，也有些吃不消，而那時的葛雷夫還小，尚未學會飛行，更別說載人，他們沿著溪流徒步走了很久。一路上走走停停，餓了的時候，道格拉斯就抱起他，讓他摘樹上的蘋果，一人一顆邊走邊吃，渴了的時候，他們就蹲在溪流邊，學人馬族飲水，道格拉斯還會故意朝他潑水，他也會不甘示弱地反擊，最後搞得兩人都一身濕。

他們走了很久很遠，但葛雷夫始終覺得不夠，他還想和對方走得更遠、更久，但，旅途總會有終點，他們仍是來到了目的地，溪流的盡頭。

溪流的盡頭處有個不大的池塘，池水很是清澈，葛雷夫興奮地跑到池子邊探頭探腦，想看看池裡有沒有異種族，又或是神秘的通道，他繞了池子一圈仍毫無收穫，當他回到道格拉斯身旁時，便看見那人累得睡著了。

在葛雷夫的印象裡，道格拉斯從沒喊累，甚至時常背著他走一些崎嶇的山路，兩人旅行徒上，道格拉斯總會握緊他的手，向著未知的方向前進，那厚實而堅定的背影，看起來像是什麼都辦得到，而葛雷夫也深信，道格拉斯什麼都辦得到。

葛雷夫看著道格拉斯的睡顏，呼吸不自覺地放緩，手緩緩地覆上那台舊式相機，喀咂，在快門落下的瞬間，道格拉斯就睜開了眼睛，異色的瞳眸看著他，而他也愣怔著回望，像是在瞪眼比賽，誰也沒有先移開目光。

過了很久，久到拿著相機的手都酸了，葛雷夫剛想開口，就看見道格拉斯勾起唇角，笑了。

僅是如此，他努力撐著的眼皮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眨眼，忍不住漲紅了臉頰，忍不住心跳加速。

道格拉斯笑得更開了，甚至大笑出聲，拉著葛雷夫一通揉揉抱抱，葛雷夫在他懷裡又羞又無可奈何地掙扎，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舊式相機，深怕去磕碰到，心底暗自記著要去沖印那張照片，即使照片會褪色，那裡面也藏著他永不泛黃的回憶。

他永遠記得那個眼神，從初醒的混沌到清醒的凝視，道格拉斯的眼眸裡始終有他，他忘不了那雙眼睛，還有那個笑容，他永遠不會忘記。

喀咂。

他再次按下快門，向著空無一人的地方，這次，道格拉斯卻沒有醒來，他永遠的閉上了眼睛，沉睡在那顆喬木下。

接著，他來到那片佈滿芒草的山頭。

淺金色海浪在風的吹拂下起伏，那漫山遍野的芒草沒有人類的干預，生得自由，甚至高長到葛雷夫脖子的位置，很軟卻有點刺，葛雷夫伸手撥開面前的芒草，獨自在金色海浪裡浮沉。

「你該學會飛行了，笨小龍。」

道格拉斯抱著他，來到這片山頭，這裡的風很大，芒草被吹動得沙沙作響，那時的芒草長得更加茂盛，差不多到道格拉斯腰際的位置，葛雷夫緊緊攀在道格拉斯的胸口，深怕摔落那片海洋裡就會溺斃。

「葛雷夫……」

好不容易把那個黏得像麥芽糖的貴族龍從胸口拔下，結果一看到那淚眼汪汪的神情，道格拉斯又忍不住把小龍抱在懷裡哄。

「好啦……沒事的，你可是龍啊。」

他並不是無法飛行，葛雷夫自己很清楚，飛行的本能刻在血液裡，他會飛，他當然會，只是他不想。

他不想鬆開道格拉斯的手，不想離對方太遠，好像騰空的瞬間，有什麼也會離自己而去，他不想放手。

感受到頸間的攀抱緊了緊，道格拉斯在心裡嘆了口氣，他的小龍黏得讓人心疼。

「你一定辦得到的，葛雷夫，我們一起試試看好嗎？」

再次哄好小龍，道格拉斯把葛雷夫舉起，像是飛高高的姿勢，將小龍舉高過頭頂，很沉，但他仍把手舉得筆直。

似是感受到風的流動，葛雷夫展開了翅膀，風刮過鱗片，細小的聲音卻在他耳裡放得很大，鱗片下的血管隱約浮動，他的眼瞳直豎，不自覺得乘著風開始鼓動翅膀。

感覺差不多了。道格拉斯看著望向遠方的葛雷夫，猶豫了一下，仍是將小龍往天空輕輕一拋——

葛雷夫騰空躍起，本能的拍動翅膀，風順應著他，托起他的身子，他飛起來了。

在空中翱翔的感受過於美好，他感受到血管裡的血液滾燙而澎湃，他是龍，他屬於天空，葛雷夫興奮地鼓動翅膀，飛向太陽的方向。

收回了發酸的手臂，道格拉斯止住了剛要出口的呼喚，靜靜地看著他越飛越遠。

雲不是軟的，而是像水霧一樣沒有實體。

葛雷夫剛想把他的發現告訴道格拉斯，猛然回頭，卻找不著對方的身影，他突然想起……他把道格拉斯留在原地。他開始慌了，收起翅膀讓身體猛地下墜，快接近地面時再展翅，芒草被氣流震開，可是，卻沒有道格拉斯的身影。

「道格、道格拉斯——道格拉斯——」

他發瘋似的振翅，芒草因著紊亂的氣流而東倒西歪，他努力的拍動翅膀，像是要把整片山頭都翻過一遍的氣勢。

但他怎麼可能做得到，現在的他，還只是頭小龍。

他很快得累了，他放棄拍動翅膀，墜落於地，在金色的海浪將他淹沒之前，仍低聲呢喃著道格拉斯的名字。

「——嘿！我在這裡，笨小龍。」

道格拉斯猛地從他背後竄起，撲在葛雷夫身上，道格拉斯剛才一直藏在遠處的芒草叢裡，他只是想嚇嚇他罷了。

而葛雷夫嚇到了，確確實實地，他以為道格拉斯不見了，他以為道格拉斯不要他了，他要再次被拋棄了。

耳邊心臟的躁動聲很大，他不敢想，也不再去想。

葛雷夫把道格拉斯抱得很緊，緊到翅膀在微微地顫抖。過了很久，道格拉斯輕聲說了句抱歉，就看見小龍從他的懷裡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鼻涕，語帶哽咽地說道：

「我做到了！我會飛了哦！」

「做得好，葛雷夫。」

道格拉斯笑著，抬手抹去小龍臉上的鼻涕，把剩下的話也吞了回去：你一定做得到的，葛雷夫，好好的活下去。

後來再次來到這個山頭，芒草到達了葛雷夫和道格拉斯的胸口，而那時，葛雷夫也學會了載人，他們在空中飛翔了許久，越過一個又一個的山頭，空氣裡充滿著兩人開心而暢快的笑聲。

「……」

耳邊只剩風的呼嘯，浪潮幾乎快要淹過他的嘴巴，他仰頭吸了口氣，振翅，芒草開路給他，讓他飛過那片海洋，在風裡尋找熟悉的聲音。

他來到了以前自己總愛躲的那個山洞。

他輕輕地揮了揮動翅膀，山壁上的蜘蛛絲與灰塵便被抖落在地，葛雷夫輕觸山壁上一道道的水平刻痕，那是他成長的痕跡，道格拉斯總喜歡拉著他，像幫人類孩童量身高、刻年齡一樣，拉著他記錄著成長的痕跡，雖然龍的成長速度本就不能與人類相提並論，但他還是覺得太快了。

「……太快了吧，上次才到這裡，這次就到這裡了，該說不愧是龍族嗎。」

「嗯，而且現在已經比道格拉斯高了。」

「什麼？——」

道格拉斯一回頭，就撞進葛雷夫的胸前，像是要證明說過的話，葛雷夫將他逼到山壁邊，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伏在壁上。

「你看，之前我在這樣高的時候，就和道格拉斯一樣高了。」

修長的手指劃過山壁上的一處凹痕，順著凹陷一路劃到道格拉斯的頭頂。

「然後現在——」

指尖順勢纏繞上道格拉斯的髮梢，葛雷夫靠得很近，近得連呼吸的熱氣都撲在彼此臉上，葛雷夫微微低頭就能用額頭抵著他，鼻間蹭著他的，像是在撒嬌，也像是在等誇獎的孩子，語氣裡是藏不住的驕傲：

「——我比你高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一樣呢？

道格拉斯趴伏在山壁上，瞪著那一道道水平線，一邊喘息一邊想著，頸間那個毛絨的腦袋蹭的他很癢、很難思考，後面被指頭開拓的觸感也讓思緒難以集中。

「道格拉斯？」

聽見呼喚，他回頭看了一眼，紫紅色眼眸由下而上的視角讓他覺得熟悉，卻總覺得哪裡不一樣，道格拉斯看著趴在他背後、仰視自己的龍，心裡充滿著不可思議，又莫名滿足的情緒。

道格拉斯想不明白，便撇過了頭，輕輕地扭動著不安的身軀，然而，後面卻蹭到了一個硬的可怕的東西，他沒忍住，回頭撇了一眼……總是拉著他的褲腳，跟前跟後的可愛小龍去哪裡了？

看了一眼那個尺寸驚人的性器，他便不再糾結著思考，他的龍第一次遇到的發情期，往後他每次幫忙抒解那股躁動……或許，這一切本就沒有原因，時間總在悄悄地帶走什麼，留下情感在朝夕相處間積累而成，連他也沒意識到，自己對於這樣的變化，是如此的——

「道格拉斯？」

葛雷夫再度呼喚了一次，卻得到含糊不清的回應，他將身子又貼近了些，幾乎將道格拉斯壓在牆上，只為再聽清一些。

「我說……可以了。」

「可是、應該要再——」

「可以的，進來吧，葛雷夫。」

指尖掙扎著、摳弄著山壁上的水平線，隨著肉體拍擊的聲響一縮一張，另一隻手覆上那隻掙扎的手，像是安撫也像是堅定情緒，他們十指緊扣，白濁便濺染到山壁之上。

時間過得太快，來不及去仔細記錄那些成長的點滴，一切便在不知不覺中，快速地長成了現在的模樣。

在時間的洪流下，一切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又理所當然。

但葛雷夫還是覺得太快了，無論是他成長的速度，還是人類老去的速度，在他擁有的時間之下都顯得太短、太倉促。

葛雷夫抱著破舊的外套，蜷縮在熟悉的寵物坐墊上，將身體縮小成普通貓狗的身型，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好像這麼做，時間就會流逝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直到他再次清醒，太陽已隱沒於山頭。

時間終究不會因誰而放緩腳步。

最後，他回到了他們的家。

門廊上的藤編吊椅輕輕晃動，不知是被風吹動，還是有人剛才坐在上面，葛雷夫站在門口，遲遲不敢推門而入，他閉上眼睛，將記憶拼湊完成，緩緩地吐了口氣，推門進去。

「我回——」

「太慢了吧，葛雷夫。」

將手裡擦亮的獵槍掛到牆上，道格拉斯語帶生氣又高興地前來迎接他。

「快點進來吧，笨小龍。」

他們吻得激烈，從玄關吻到客廳，衣物也一路脫去丟在地上，留下曖昧的痕跡，道格拉斯把他推倒在沙發上，葛雷夫心裡還在感嘆著幸好沙發是雙人大小，道格拉斯就褪下了褲子，騎了上來，還沒等葛雷夫阻止，就著那勃發的性器，直接坐了下去。

「道格拉斯……」

葛雷夫坐在雙人沙發上，跟著道格拉斯起伏的速度挺腰，嘴裡不停呢喃著道格拉斯的名字，仰頭凝視著對方，神色專注而深情。

兩人額頭相抵，鼻尖廝磨。

「葛雷夫……」

「道格、嗯——」

悶哼聲隨著拖曳的白，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與此同時，眼淚，卻從葛雷夫的眼角墜落。

啪嗒。

他將有他的記憶打碎，在每一次回憶時拼湊……

就好像他回來過。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