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凱達爾 x 埃里奧特 | @LEONID21



複製異都。這是凱達爾・瓦帝亞進入異能鎮壓局後,收到的第一個任務。


多麼異想天開,當時的他想。能造出一片迷霧森林、讓人在裡面迷失方向,就已經是當前最大的成就了。憶築幕沉海以記憶為基礎,令山嶺擢拔、使海湧怒濤,但他不可能將異都的每一幢樓房、每一條街景、每一塊磚石,都記在腦中;此外,這座都市千變萬化,隨著居民每日選擇並展開的行動,呈現出不同的面貌。要他如何複製一座時刻改變的大型城都呢?


然而異能鎮壓局似乎不打算給他猶豫、甚至回絕的時間與機會——畢竟影響著任務的成敗,也攸關他是否能將此得來不易的鐵飯碗捧穩。


落地窗外蔚藍的晴空,總在他經歷一場場嚴苛又密集的空間構築訓練後,顯得異常失真。他得向外尋找,尋找那些不存在於憶築幕沉海內部的真實之物,或是那座方盒造不出的東西,使他能清楚區分現實與幻覺,不再輕易迷失於幾近逼真、險些成功矇騙所有人的偽異都之中。


他選擇了一間未曾踏入的店家,那是他以訓練為由、某天在外閒晃時偶然發現的香水店。鮮綠植栽點綴暖光鋪染的室內,從晶透的玻璃門往內望去,除了簡單的咖啡機及烹調器具以外,還有一些他不熟悉的瓶瓶罐罐。起初他以為那是一間酒吧,後來才從路人口中得知店家真正的經營項目。


招呼客人的經常是一名年輕女性,偶爾則是一名戴墨鏡的黑髮男性。男性的舉止端莊,從香水調製器具中抬起頭與人說話時,像是在看著更遠的某處。那時的他曾幾度按捺不住好奇,想走進去一探究竟,雙腳卻在握住門把的手準備推動門扉時,將他固定於原地。這裡是他與幻景之間的界線,若他過於了解其中的一切,「出口」將不復存在。


於是他選擇鬆開門把,頭也不回地繼續前進,直到他能隨心所欲在他喜歡的地方創造出口;直到被迷惑住的不再是他的同僚,而是兇惡的反抗者;直到虛幻在現實中留下了再也無法抹滅的瘡疤,他才回到那間座落於住宅區靜謐街道旁的小巧店鋪。


他輕輕捏了捏隔壁店家用以裝飾門扉的歐石楠,深吸口氣,推開門扉。隨著門鈴清脆作響,溫和的嗓音從櫃檯後方輕喚著招呼。店主沒有過度熱情的反應,卻總是在他心血來潮分享工作趣聞或荒謬事蹟時,細細聆聽,偶爾給予清淡的回覆。在愜意的一來一往中,他得知了對方那與氣質相襯的優雅姓名、喜歡的甜點、生日、墨鏡下的翠綠湖海,以及曾經耀眼奪目的往日榮光。


經歷無數個與糾結猶豫相纏的夜晚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始想像,想像埃里奧特與他並肩而行、輕踏海水的場景;想像他們坐在星辰大海旁、為彼此慶生的場景;想像他小心翼翼地牽起埃里奧特那雙與香氛共舞的手,在月色下悠悠漫步的場景。


想像與現實的差距能否縮減為零,或許只在一念之間。




那麼,想像能夠成為記憶,進而成為你所相信的「現實」嗎?


訓練官在凱達爾準備出發執行最後一趟任務前,向他提出了這樣的問題。他們曾經討論過憶築幕沉海的極限,這個萬能又寬廣的空間類異能,不可能只停留在「複製異都」的程度,狡猾的敵人也不會只靠異都的幻象就能一網打盡,進化——或者超越極限——勢在必行。


「你的父親,」他說,同時留意到凱達爾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曾經將純粹的想像具現化於他的異能空間中。」


如何將純粹的想像,透過憶築幕沉海具現化?即使他想著躺在巨大化後的鬆餅溫暖又毛絨絨的肚子上,甚至幾乎到了要許願的地步,鬆餅最終還是只會將他的肚子當作跳板,毫不客氣地從他身上起跳,完全不在乎自己究竟有幾兩重。


「但他沒有應用在實戰中,而是拿去追求卡蘿了。」訓練官眨了眨眼,看見凱達爾既傻眼又彷彿在意料之中的反應後,才終於笑出聲:「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不妨試試看吧。」


最後那句或許只是個玩笑話。帶著滿身傷從波及整座城市的大型任務中歸來後,凱達爾再也沒有餘裕思考憶築幕沉海能夠創造的任何改變。直至初雪紛飛、銀白鋪綴,異都迎來他與埃里奧特相遇後的第二個冬季,都市的傷痕也日漸被銀雪撫平。


月曆上圈選的日子逐步逼近,他卻對於「禮物」的想像毫無頭緒。那些單調乏味又俗氣的常見禮品並不適合他的調香師——不如說,埃里奧特親手調製的香水,比百貨公司專櫃趁著節慶祭出折扣的任一商品,都更適合送禮。


也正因許多人對於埃里奧特的手藝持有相同的讚賞,他切身感受到埃里奧特的忙碌程度,在月曆翻動至最後一個月份時,迎來巔峰。倚於吧台邊,一手撫摸在腿上熟睡的、鬆餅的柔軟肚皮,他百無聊賴地盯著店鋪角落的龜背芋,又將視線轉向熱鬧的店門外。熙來攘往的行人似乎在談論附近的冬季市集、將於深夜施放的煙火,抑或規劃年底的旅遊行程,而他的男友為了讓眾多情侶們能有一個笑逐顏開的美好佳節,正埋首於工作之中。


「埃里奧特先生,陽台的歐石楠開花了。」

「嗯。」

「鬆餅也胖了。」

「嗯⋯⋯嗯?」

「你想要什麼禮物?」


調香室內以簡短的沉默及跟隨於後的幾聲輕笑作為回應,埃里奧特總算從那些瓶瓶罐罐中抬起頭,望向凱達爾所在的方向,揚起溫柔的微笑。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毫不意外的回答。


「那我送你一座小鎮。」同樣毫不意外的禮物——嗯?




結束一天的繁忙工作,推開家門,尚未褪下外衣,凱達爾便帶著埃里奧特直直穿過客廳,來到陽台。歐石楠隨風於夜色下起舞,小巧的雪白花瓣猶如星辰搖曳,在牆邊綴成一片熒熒星空。這是埃里奧特親手為他編織的風景,放假時他們在這裡吃下午茶、午睡,望著異都沉落的紅日為繁花渲染橙與赤,緩升的皎月為星子拂拭靜與寂。


也是一切想像的原點。


輕輕拉著埃里奧特的手,他們一如既往地輕撫葉瓣,隨著柔嫩的觸感攀上指端,異都熱鬧的夜晚於耳畔悄然消散。被摩天大樓割裂的夜景逐漸鋪展開來 ,低矮的磚造房屋層疊而起。刻有鳶尾花與歐石楠圖樣紋路的深藍色半透明琉璃牆,取代了花牆原先所在的位置,細水流淌於下,粼粼波光勾勒著鑲綴於濃藍上的繁花,沿著水道汩汩流貫這座芒輝熠閃的城鎮。


「城鎮外面是之前去過的鳶尾花海與湖畔,這個地方目前只能算是半成品。」他笑著聳了聳肩,與埃里奧特並肩行於石板道上。幾塊琉璃製的復古花磚鑲嵌於石板之間,撥撫下方的水流,如萬花筒般變幻著令人炫目的色彩。小鎮建築仿造幾世紀前歐陸的古老設計,以琉光為筆、河湖為墨,描繪曾經存在的現實與想像交織。


他牽著埃里奧特的手,指引著他觸碰身旁鑲於石上、如星子隕墜的琉璃雕飾。花卉的浮雕圖騰盛捧花香,親吻他的指尖,同時代替了雙眼,領著他細細描摹與感受。沿著流光交錯的街道慢行,他們來到廣場的位置,流水潺潺,蜿蜒四方的琉璃水道匯集於此,環繞著中央高大的歐洲雲杉,樹影承載絢麗光彩,灑落石磚。


「埃里奧特先生。」跨越水道,踏入雲杉木下,凱達爾的指間緊扣埃里奧特纖長有力的手指,在他撫摩著粗糙的樹幹、感受逼真的生命力時,他微微傾身,於他微涼的薄唇上輕落一吻。唇瓣摩挲,體溫以及屬於彼此的氣息乘著輕柔的吻傳遞,驅散了被覆身軀的凜寒。


「我一直想像能在這裡親吻你。或許是相信它一定會成為事實,這座城鎮便就此誕生。」他揚起微笑,抬頭望向那包覆著纖細枝椏的槲寄生,以及冬季難見的蓊翠中、如銀雪凝結的白色漿果。在槲寄生下親吻的習俗,早已淪為古老圖書文獻中、以清淺文字輕描淡寫的腐舊傳統,於喧鬧斑斕、節奏極快且偏重創新與表象交流的異都,只是註定受人遺忘的社會舊俗。


又或者,也能在憶築幕沉海中,成為足以被重現與相信的「現實」。


「等我更熟練地掌握具現化的技巧,我會讓埃里奧特先生聆聽山林曠遠寧謐的響聲、觸碰楓紅下飽滿的金色麥浪,嗅聞驟雨後的日陽下、草葉與濕土交織的清香。」


張開雙臂,凱達爾將埃里奧特擁入懷中,指尖緩緩搓著他柔軟的漆黑髮絲,低穩的聲嗓埋在肩頸裡,話語變得有些模糊,卻仍編織著他對兩人未來的清晰想像。


十年、二十年或五十年後,即使臉上和手上爬滿皺紋,我仍然會牽著你,走進每片風景,與你相吻。






Report Page